胭脂山(152)
她说着稍停顿了一下,仔细观察着兰儋的反应,试探着说:“如今已过了弱冠之年,也可考虑终身大事了。”
兰儋一愣,下意识拒绝:“我暂时还不想考虑这些。”
见兰儋一脸正色,兰佩稍稍松了口气,问:“那,哥哥可有意中人了?”
大阏氏突然问这些,兰儋还以为她是看中了哪家姑娘要与他说媒,连连摇头,郑重道:“自然也是没有,我志在随大王开疆拓土,重振匈奴国威,短期内都不做此打算,大阏氏你莫打我主意!”
兰佩见兰儋神色凝重中带着不悦,知他此言非虚,想是自己多虑了,或只是赵琦属意兰儋,而兰儋并未开窍。
她点了点头,轻叹道:“如此最好。我也就这么一问,你勿多心。”
......
哲芝大婚这天,天空中低沉着乌压压的黑云,风大得将道边太阳旗连根拔起,萨满唱念祝祷词,巫衣上白色牦牛毛被风追得根根竖立,铜铃哗哗作响。
兰佩站在右首位,见一对新人相携远远走来。
大风将那红色婚服吹得凌乱不堪,但新人的脚步却迈得异常稳健。
她心中一时涌上难言的况味,脸色却是如常,带着端庄矜重的神情,目睹新人祭拜天地先祖,在震耳欲聋的鼙鼓声、欢呼声中完成结婚大典。
风是雨的头。
狂风一直吹到了日暮时分,紧跟着,瓢泼雷雨自天空倾倒而下,那闪电从天际直劈下来,雨势越下越大,全然没有停歇的意思,原本为庆祝单于大婚,夜晚于单于庭举办的篝火大会被迫取消,金帐内的宴席也没持续太久,便都匆匆散了。
哲芝坐在婚帐内,听雨声如鼓点,咚咚砸在毡帐上,心也跟着狂跳着。
直到现在,她还似在梦境中的云端之上飘浮,甚至连自己已经是大单于的二阏氏这件事,仍是不敢相信。
那天,当母阏氏喜笑颜开地跑来她的毡帐,告知大单于已经同意纳她做二阏氏时,她呆愣了足足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
那个人,她因为害怕而处处躲着,又因为钦慕而时时念着的人,真的,真的同意娶她了?
她真的,就要成为他的阏氏了?
从前,她怕被旁人看穿自己的心思,就连毡帐都不敢出,被母阏氏翻出那副羊皮画后,她曾用自己的命去护,她万不敢想,也不曾想,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
大婚定得仓促至极,虽这些天,母阏氏、阿姆,甚至就连大阏氏都对她说了些夫妻相处之道,可一想到她的夫不是别人,而是她日日守在闺中,一笔一划描画的他时,她还是忍不住的一阵悸动惶惑,不知所措。
她是那么的惧他,敬他,慕他,从今往后,以他二阏氏身份,她该如何与他相处?
铜漏声声,眼看距离他回帐与她完礼的时辰一点点逼近,哲芝端坐在喜榻之上的身子抑制不住地微微抖着,一直到听见帐外高呼大单于回,因有着前两次大王大婚都未回喜帐完礼的前车之鉴,喜婆以为这一次自己也不过是个摆设,没想到大单于竟这么快便回,不禁低低惊呼了一声,连忙开始准备。
哲芝交握的双手冰凉,全身却一阵阵发着热汗,直到眼前的红纱被蓦地挑起,一双闪躲的小鹿眼不得不对上那个男人狭长深邃的眼,脸颊倏地如火烧一般滚烫,只勘勘看那一眼,又飞快避开了。
喜婆双手奉上青铜合卺尊,不等念完祷词,冒顿已一饮而尽,极是痛快。哲芝见状也赶紧喝下,颤巍巍的一双手将那青铜尊放回锦案之上。
持续一天的婚礼至此礼成,喜婆长吁一口气,放下帷帐,躬身退出喜帐。
帐内不闻丁点声息,更衬得屋外雨声大作,惹人心焦。
哲芝不敢抬头,只见衾毯上那一双沾了雨水和泥污的麂皮靴面,犹如钉在地上,一动不动。
良久,她自这被无限放大的雨声中,听见他开口,沉缓道:“你可知,私画私藏孤的画像,是何罪?”
话音刚落,帐外一声闷雷炸响。哲芝全身一凛,已从床榻滑到地上,跪地叩首,颤声道:“死罪。”
冒顿弯腰,一双大掌紧攥她的双臂,将她扶起,看着哲芝煞白的小脸,淡声道:“你我已是夫妻,二阏氏罪不当死,不过——”
他手劲一松,哲芝因惯性跌坐回床榻上,听他又道:“放眼这单于庭内,上至左贤王,下至裨小王,生死于孤,只是一念之间,二阏氏自然也不例外。是生是死,端看二阏氏是否听孤的话了。”
左贤王即挛鞮绛宾,哲芝听到冒顿提及自己的父王,不知其中缘由,身子抖成了筛糠,讷讷道:“臣妾全听大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