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山(132)
带着不确定,兰佩悄悄将眼神投向正在她右侧上位端坐的冒顿,不偏不倚,正碰上他远远暼来的眼。
那双深不见底的深棕色双眸,像是要看进她的骨血里,毫不避嫌地直登登盯着她,倒叫她耳根子一红,匆忙间避开。
他这是,怎么了?
兰佩赶忙仰脖喝下雕陶敬来的酒,用以掩饰心中不可言说的异样感觉,眼角余光却定在了王座,好像他的目光能穿透重重人墙障碍,一直紧追着她。
见兰佩心不在焉,雕陶也未再多话。
她领着女儿来,本意是想替女儿拉近与兰佩的关系,虽然她打心底里厌恶这个融着中原血脉的杂种,但日后若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让大单于纳了哲芝做阏氏,兰佩这关怎么也得过。
她想,大单于如此年轻,就算他再宠兰佩,为了王族的人丁子嗣兴旺,纳她十个八个阏氏再正常不过。
想到这里,她不禁暗自打量起自己的女儿,已然出落得高挑匀称、温婉清丽,因不喜外出交际,免了不少风吹日晒,皮肤白而细腻,虽比起兰佩那狐媚子略显逊色,但放眼整个单于庭,怎么也算得上上乘的姿色了。
加之如今绛宾做了左贤王,左贤王的女儿要给大单于做阏氏,那还有什么可说得!
大单于和兰佩都没有母阏氏,兰鞨的官阶又比绛宾低,谁又能说得好呢,兴许在不久的将来,她——朴须雕陶,才是这整个单于庭最尊贵的女人……
第53章
冗长的晚宴进行到后来,几乎所有人都在酒精的作用下进入一种癫狂的状态,大婚之夜滴酒未沾的冒顿,今晚却是来者不拒,也不知被灌下多少酒,最后竟是被拓陀和兰儋架着,摇摇摆摆地回得喜帐。
兰佩一路跟在后面,手中举着那顶沉甸甸的金冠,进帐后的第一件事,是将金冠小心翼翼地收进匣屉中。
在这个当口,拓陀和兰儋已将冒顿抬上了床,替他脱下外袍和皮靴,盖上锦被。
“大阏氏还有别的吩咐吗?”拓陀垂首道。
兰佩瞄了眼已然倒在床上不省人事的冒顿,对这神色倦怠的二人小声道:“这里没事了,你们也累了一天了,赶紧回去歇着吧。”
兰儋点头:“大阏氏也早些歇息。”
昨夜几乎一宿没合眼,兰佩熬到现在眼皮子直打架,勉强朝哥哥挤出个笑容,将他们送出喜帐,她怕再弄出什么动静来,没唤小狄进来伺候,自己草草换下华服,胡乱擦了把脸,熄了灯,摸黑挨着了床榻。
冒顿的身子横亘在床榻外侧,就像连绵的山峦,兰佩若想躺下,非得从这山上越过不可。
见他睡得沉,兰佩蹑手蹑脚攀上床边,正要抬腿跨,脚底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几乎是倒栽葱,狼狈地从他身上向床内侧滚去。
伴随“咚”的一声闷响,她重重砸在了他的身侧,后脑勺正撞上他横在榻上的手臂,疼得她轻抽一口气“嘶——”
下一秒,那座大山像是突然自沉睡中苏醒,缓缓翻过身来,手臂向内收紧,她便顺势被紧紧裹进大山的怀抱。
“我……我不知故意要弄醒你的……”
兰佩被他箍得上不来气,唔囔着解释。
等了一阵,她发现自己的话非但没能让他放开钳制,反倒让他将她搂得更紧,全身还在微微颤抖着。
联想起他今晚情绪一直不对,兰佩不禁在黑暗中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试探着问:“你怎么了?”
他不说话,只那么紧紧搂着她,像是生怕她会化作空气,瞬间从他怀中消失。
兰佩狐疑着抬起脸,忽然感觉额间一湿,伸手拭去,竟是一滴泪。
带着他的体温。
她心中一惊,小手摩挲上他的脸,才发现他的半边脸颊,已然湿漉漉的一片。
“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他抓住了手,动弹不得。
想起她上次见他哭,还是他刚从月氏逃回,他们此生的第一次相见。
她能够理解他那时的伤心痛苦,可现在呢?
他已然称王,完成了分封,娶了她做大阏氏,事业爱情皆如愿。
还有何事可伤心至此?
是在感慨这一路九死一生,奋斗拼搏的不易?
还是内心深处对鸣镝弑父的忏悔?
或者兼而有之,在这个终于可以放下一直以来压在他心头的恨与惧之后,借由酒精的作用,来了一次彻底的情绪宣泄释放?
嗯,兰佩想了想,觉得自己的猜测很有道理。
如果是她,压抑了这么久,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估计定会嚎啕大哭一场吧。
于是,带着对他的理解,兰佩伸手环住他的后背,轻轻拍打起来,一下,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