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梦话+番外(58)
第22章
这日欧阳芾从屋中出来,路过前厅,发觉厅内除欧阳修外,还坐着个生面孔的男人,故问婢女道:“今日有客人造访吗?”
“是,今儿个一早便来了,”婢女答道,“自称是眉山人士,叫做苏洵。”
苏洵!欧阳芾瞳孔里一片山崩地裂。
前厅,欧阳修正与苏洵对话。
“足下此前寄来的几篇文章我一一看过,窃以为毋论文风或内容皆属当世罕见,笔锋宏伟简健,策论古朴有力,读来若汪洋恣肆,甚是磅礴。”欧阳修对于后进向来不吝惜赞美之词,加上此番前来拜谒之人与他年岁相仿,语中更带有几分客气。
“欧阳公过赏,这几篇拙作皆为洵平日读书思考所得,牵笔辄就,粗糙欠缺之处良多,实不敢当如此称赞。”
“先生过谦了,以先生之文才,大可于当今士林享有一席之地,只修有一事不明,此前为何竟未闻过先生大名?”
苏洵叹息道:“欧阳公之问,恰好言中在下不堪回首之往事。”
“哦?”
“在下早年莽陋无知,不知圣贤书之可读,蹉跎虚度许多光阴,直至二十余岁方醒悟,始勤学奋发,然悔之晚矣,至今仍不能成器。”
“先生万勿妄自菲薄,先生二十余岁发奋,如今便可有此成就,恰证明先生天赋才学皆为常人所不及,况读书一事,桑榆未晚,先生正值壮年,岂有‘晚’字一说。”
见这时欧阳芾步入厅中,欧阳修唤道:“二娘来,过来见过苏先生。”
“晚辈欧阳芾,见过苏先生。”欧阳芾施礼,随后悄悄打量面前的男人,只见其瘦瞿斜眉,束发软巾,一身宽袖儒袍,约莫四十余岁,单就形貌而言算不上出众。
然人之思想文学,胸中韬略,又岂可以相貌论。
“这是在下的侄女。”欧阳修介绍道。
“欧阳姑娘有礼。”苏洵还道。
“先生是一个人来吗?”欧阳芾忍不住问道。
苏洵闻言稍怔,一旁欧阳修道:“怎么,你还盼望着人家前簇后拥,捎着一大群人过来么。”
“叔父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苏先生应同叔父一样是有家室的人了,此番来京,没有带着家人吗?”
苏洵还未答话,欧阳修便先纳罕道:“你怎么忽的关心起这个?”
“没有关系,”苏洵道,“欧阳姑娘猜得不错,我此次前来,确是带着两个儿子。”
两个儿子,欧阳芾捕捉到关键词。
“他二人年纪还轻,一个刚至弱冠,一个尚未及弱冠,均是初次随我来京,此刻正于家中专心准备来年的礼部省试,故我未带其出门。”
礼部省试,欧阳芾又捕捉到关键词,笑眯眯道:“苏先生的儿子定也如苏先生般,学贯古今,才华硕绝。”
这话倒似说中了苏洵的得意处,令他大笑起来,道:“非在下自谦,在下两个儿子,尤其是大的那个,学问文章有时连我都自比不如。”
“有此种事?”欧阳修奇了,但见欧阳芾一副理所应当表情,丝毫不奇怪地嗯嗯点头,疑惑更上一层。待苏洵走后,欧阳修方视她道:“你怎似十分兴奋的样子?”
“有吗,我没有兴奋呀。”欧阳芾道,然欧阳修见她嘴角几乎咧至耳后根的模样,鼻中轻嗤,也不再同她掰扯。
因着欧阳修的大力举荐,又兼苏洵相继奔走于公卿之门,一时间京师多有闻其名声者,其所著《权书》、《衡论》、《几策》等文章更在短时内广泛流于士庶间,而交|口称颂者甚众。
欧阳芾也读过苏洵的文章,确实文采斐然,议论锋利,文风雄伟,是她再修炼二十年也写不出的水平。然文人争相传诵之时,唯独一人例外。
那个人便是王安石。
据闻他既不称许苏洵的文章,也不苟同苏洵的为人,甚至屡诋于众。
于是苏洵又一次来欧阳修家拜访时,欧阳修便劝他与王安石结交:“介甫的文章才学素有独高之处,且其操洁律己,品行即便放在士林间也属第一等了,苏兄与他交好,将来定有益于苏兄。”
这时站在一旁充当背景板的欧阳芾听见苏洵对欧阳修道:“劳欧阳公挂怀,苏某不才,便不去触这个霉头了。”
“苏兄莫非还因介甫的评价而介怀,介甫性子是有几分孤峭,但绝无......”
“欧阳公误会了,王牧判对老夫的评价老夫并不在意,”苏洵未让欧阳修说完,悠悠道,“欧阳公有所不知,且听我细细为公道来。”
原来早在入京之前,苏洵便对王安石其人有所耳闻,而耳闻的源头,则是益州知州张方平。
张方平曾任翰林学士,名重朝野,说的话自然使人信服,且其对苏洵有提携之恩,苏洵言语间充满对其的尊重。“我于蜀地远游时,与张公一见如故,从公甚密,其间或有论及当世诸儒,张公提到过与王牧判此前共事一事。当时张公受命知贡举,文相公向其推荐考校之人,其中便有王介甫名,张公以为其确有才学,召之入京,未料其一入院中,便对拟定的科举细案妄加评判,处处皆欲变更,洵不敢言,但以为其素不知天高地厚耳,而张公终难令其心服,故最后不欢而未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