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梦话+番外(224)

作者:骑鹤下扬州

自欧阳修归隐后,许多文人雅士乃至附近官员皆专程前来拜访,欧阳修又为热情好客之性,每与客人相携宴集、游园登山、访僧谈道,往往诸多诗酒酬酢,至归家后,欧阳芾亦帮其整理诗作文稿。

文人聚会,欧阳芾有兴致则往,无兴致则不往,更多时候她爱伴着薛氏和欧阳棐,前者替她拾起了生疏数年的琴艺,后者知她喜爱山水风光,常带她往各处乡野山林里钻。

她问过欧阳棐不入仕途是否惋惜,欧阳棐答,虽则惋惜,但年迈的爹娘更须他陪伴在侧。

欧阳芾便不再多言。

这日难得去了郊外,秋收时节,农户皆为生计奔忙,田垄里一片弯低的脊梁。

欧阳芾坐于荫底,将翻滚麦浪画在稿上,不时有孩童驻足围观,她便大大方方将画稿示与对方。

稚童于田间玩耍,手上沾了泥土来摸画稿,便染了小小指印在上面,爹娘见了教训道:“怎脏着手去摸人家的画,看教娘子的画都摸脏了。”

“不打紧。”欧阳芾笑笑,最后那画也送了一位孩子,自己空着两手同来寻她的欧阳棐一道归家。

欧阳棐与友人聚罢,来田间接欧阳芾,两人走在陇上,忽见前方不远处两个衙前正围着一名老者纠缠。

欧阳芾驻步,观见那老者满头花白,苦苦哀求面前之人:“......还请宽限些时日,待田里麦子收上来,我们便能补齐欠的贷。”

“夏料贷补齐了,秋料贷也该发了,”一名衙前不耐道,“这回你向衙门里多借些,欠的贷不就补齐了,何苦拿自己的钱还。”

“可、可我家上回的青苗钱还未还清,下回再拿不出钱,该如何抵债......”老人面色惶惶,忧惧不已。

“你家不是还有几亩田跟一间屋子么,还不上贷,拿地契抵押就是了。”

周遭观望的农户皆叹息低语,却无一人上前。

“敢问,”欧阳芾向近旁一位中年农户道,“那位老人家犯了何事,为何被衙前追着要债?”

农户见她衣着鲜丽,面容白皙,料得她为富贵之家,客气解释道:“娘子怕非本地人罢,这两日正值青苗贷收息时候,县衙催得紧,还不上贷的挨家挨户上门讨要,那位老丈也算苦命,去岁儿子患病过世,家里再无其他男丁,借来的青苗钱还不上,官府又来放贷,老丈不肯再借,怕就此下去连祖传的几亩田地也俱要卖了。”

“青苗法不是规定,乡民借贷皆取自愿,不准官府强行摊派么?”欧阳芾道。

中年农户视着她笑:“娘子平日出门得少,却不知那纸上写的是一套,官差办起事来是另一套,咱们县的乡民又有多少是自愿借这青苗钱,不借官府便派人日夜催扰,大伙熬不住,最后也就都借了。”

“......”

“收成好时还能还上利息,落上收成不好时,甚有家财散尽的,走投无路逃往外乡的,听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闻这老丈的孙子跟孙媳便是此前逃去别处,再未回来过,不孝啊。”

衙前与老者纷扰声仍旧萦绕耳畔,欧阳棐叹道:“青苗法初衷虽佳,也确有抑豪强兼并之效,然抵不过官员层层剥削,不顾百姓生计,只为增添一己政绩,对原本穷困潦倒的百姓便成了雪上加霜。”

欧阳芾抬目,又看了眼饱经风霜、额间布满皱纹的老者,向欧阳棐道:“叔弼,你能帮我个忙么?”

次日正午,衙吏寻上门,说是县令不敢受欧阳夫人的钱财,特来归还,又言已放宽期限,命衙吏不再打扰该户人家。

薛氏不解询问,欧阳芾向她解释,昨日见一名老人还不上青苗钱,便主动替他将钱还了衙门。

“傻孩子,你可帮他一次,难道往后次次可以帮他么,”薛氏不由道,“再者,你替人家还贷,县令自会打听你的身份,这钱定然不敢接。”

“我明白,”欧阳芾道,“便是要他不敢接。”

“这又为何?”

“我已让衙吏告知县令,往后百姓还不上的青苗钱皆由我来掏,他若无胆领受,便不会再强行摊派了。”

欧阳芾静静一笑,薛氏心头酸楚,握了她的手道:“傻孩子,你这又是何苦。”

官府怕让朝廷得知,更怕让王安石本人得知,收上来的青苗钱乃出自宰相夫人之手,如此等于在说,自己辖内推行青苗法不利,害得百姓不但未更富足,反连息也还不起。

“罢了,不谈这些,”打破低落气氛,薛氏作笑颜道,“昨日我同你叔父商量,眼见冬至临近,二娘不若在颍州与我们过罢了年再回京师,二娘以为如何?”

“......甚么?”欧阳芾迟钝抬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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