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梦话+番外(156)

作者:骑鹤下扬州

此番话里的怅然,非听者不能体会。

“我喜欢。”欧阳芾道。

“甚么?”赵顼向她视来。

“臣妇喜欢官家的想法,虽然,这或许会让太后娘娘不乐,”欧阳芾微微笑了,“所以,臣妇告诉官家,官家可莫告诉太后娘娘。”

恍然理解了她的意思,赵顼不禁心头触动,阴霾褪去。

“官家可曾听过一个故事,”欧阳芾慢慢复述着前世所学篇章,“从前有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内里许多熟睡之人,不久俱会闷死,然从昏睡入死,并不感到临死之哀。现有一人率先醒来,大声惊醒较为清醒的几人,这不幸的几人须时刻感受无可挽救的临终苦楚,同时寻找毁坏铁屋的希望。”

赵顼听着她的讲述,不禁身临其境。

“倘使官家身处其中,会选择做清醒之人还是昏睡之人?”欧阳芾问。

赵顼思考须臾,眸含坚定道:“朕当为清醒者。”

欧阳芾心知他的答案,赞同道:“臣妇以为,希望往往蕴藏于痛苦之中。”

赵顼心神微晃,头脑里豁然开朗。合该是如此简单的道理,他怎会想不明白,那些瞻前顾后的游移念头在此刻瞬时减轻,他带着几分探究与深思看向欧阳芾:

“这则故事,是王卿讲与夫人的么?”

啊?欧阳芾一时未料,随即正经道:“不是,是臣妇家乡一位儒士所言。”并非不愿将功劳安在王安石身上,然她怕日后赵顼问起王安石,后者回句“臣从未听闻......”那便糟了。

“原来如此。”赵顼缓和了神色,清咳道,“朕还有一事,欲向夫人请教。”

“官家请言。”

“朕平日听王卿讲学,王卿见识深远,博通古今,然于治国之略外往往不作多谈,朕想要更加了解王卿,不知王卿平素是位怎样的人。”

欧阳芾领悟,皇帝欲了解近臣为人性格,此忙她确实可帮。她思索须臾,认真讲了起来:“呃......夫君是个不挑食的人。”

赵顼闻言,乍然失笑。

第55章

“还言了甚么,我想想......”

“对了,我还言介卿读书时非常专注,以至于端到身边的食物吃完了也不知是甚么,还言介卿的记忆时好时坏,分明看过的书籍几乎全记得内容,却总忘记自己将书放在何处,便连搁在架上的书也时常忘了在何位置。”

“......够了。”

王安石终于出声打断,似乎以为如此便能制止她在君主面前的肆意倾吐。

“我还言,介卿从不去烟花之地,从不招|妓佐酒,也从不蓄养歌姬舞女,”欧阳芾眉眼弯弯,继续道,执起他的右手在干燥温暖的掌心吻了吻,“是我喜欢的人。”

轻柔触感微带着痒意落于掌心,宛若羽毛细细软软拂过,王安石本能欲缩回手,避开那种让他不自然的触感,然挣了下未挣脱,欧阳芾拉着他的手继续啄在敏感的掌心,让他抵御不得,恍然生出种被吻在心上的感觉。

“......你向官家言,你喜欢我?”王安石最终还是及时抽了手,保持面容不变。

“倒也未这么直接,但官家聪明,定然看得出来。”欧阳芾全无害羞意,坦然如情场老手。

王安石对她这种扎根于性子里的厚颜没有办法,只问:“官家如何反应?”

“官家对介卿的私生活表现出极大的兴趣。”

“......”

王安石叹了口气,感到有些东西确实一去不复返了。

“官家又提了一次,请我去教两位公主画画。”算上此前让王安石转达她那次,是第二次了。头回她以考虑之由暂且搁下,此次重提,不能不予正面回应了。

“嗯,”王安石未表露出对于此事的态度,“你的回答呢?”

“你认为我可以去吗?”欧阳芾问。

“你愿意么?”王安石反问。

“我怕自己教不好。”欧阳芾道。

“依你的画工,教导两位公主非为难事,故,不必思虑能否教好,但问是否想教。”王安石言语中包含了鼓励。

欧阳芾思忖片刻,道:“我想试一试。”

人皆喜欢被肯定,她也不例外。昔年她甚至不敢将画拿予图画院的师傅品评,如今却受官家信赖,有机会教公主作画,她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毋须顾虑,何时不想教了,我自会向官家替你请辞。”王安石听不出自己语里的偏袒,欧阳芾却听了出来,她情不自禁朝他拥去,这回王安石未再避开,而是任由自己圈揽住她。

宋人笔记言,熙宁初年,王安石作天子师,其夫人为公主师,夫妻盛宠一时,荣华无可比拟。

至徽宗宣和年间,帝偏爱花鸟,花鸟并青绿山水渐成主流,最后一幅欧阳氏所作水墨山水——临崖山涧图——从秘阁剔除,自此,再无人仿效欧阳氏之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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