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解契(120)
每逢回丹麓,出入各种酒场,也会听到许多高官贵族抱怨家中命妇。朝堂之上腥风血雨,本就已经疲于应付,回家还要听些毫无意义的家长里短。谁家夫人又置了新衣,谁家夫人又添了新饰,哪家衣坊进了新衣料,哪家妆店进了新胭脂,话中有话,絮絮叨叨,不胜其烦。可若是与她们说些朝堂上的险恶之处,又马上眼泪汪汪、担惊受怕,好像自家丈夫已在深渊之畔,随时可能粉身碎骨;除了一些不痛不痒的关怀,派不上半点用场。
他的大表哥楚长凌曾在某次醉酒之后与他促膝相谈,痛心疾首、语重心长地劝他:“别娶,千万别娶,娶了也千万别生孩子,否则一辈子要做笼中鸟、阶下囚。”
酒醒之后楚长凌就发现自己在祠堂里跪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然而根本想不起自己是为何被罚跪的。
这番酒后吐真言对夜雪焕的影响尚未可知,但对楚长越而言绝对是至理箴言,因为无论是他母亲还是他大嫂都善妒且凶悍,婆媳之间针锋相对,家中时常鸡飞狗跳,以至于他成年之前都对女人畏若蛇蝎,到现如今也没有进步多少。
夜雪焕并不觉得这些贵女命妇真的有诸般不是,她们的生活只有那样一亩三分地,只能看到眼前的鸡毛蒜皮,与丈夫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无法相互理解,自然隔阂日深,两相厌弃。
这世上有哪个男人不想要红颜知己,可又有多少红颜真正懂得军政国事,懂得他们这些王公将相的高山流水。所以才有无数人对定南王府那位萱蘅郡主趋之若鹜,可一旦到了白婠婠那个层面上,反倒是她看不上寻常男子了。而放眼全天下,又有多少人有定南王的气魄和胸襟,将掌上明珠培养成如此女中豪杰?
无论夜雪焕在人前表现得多么强势薄情,终究也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对于伴侣同样有着自己的憧憬和执着。他不希望自己日后在战场朝堂拼杀之后,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还要对着一个话不投机的女人,相顾无言,同床异梦——或者可能根本连床都不想同,最后活生生制造出又一个深闺怨妇。
按照路遥曾经的一句话来说,他想要的,是一个灵魂伴侣,懂得他所有的志趣和喜忧,能够站在他身侧,与他共谋江山,而不是只能养在家里,当一个生育工具,或者干脆只是个摆设。
关于这一点,路遥还曾经说过许多不知所谓的话,夸他是“真正懂得尊重和理解的男人”,“封建体制下的一股清流”;但反正路遥说话向来颠三倒四,知道他是在夸人就行,没人会深究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而所有这些对伴侣的憧憬和执着,在蓝祈身上都得到了体现。
他心性坚忍,机敏聪慧,无甚侵略性和攻击性,却藏锋于内,绝无妇人之仁,如同一只看似无害却时刻警惕的小猫儿,一旦遭受侵犯,就会露出尖牙利爪,狠狠反击。寻常人若是见了红龄的惨状,只怕晕倒都算是好的;而蓝祈却面不改色地回来了,丝毫没觉得他残虐无道,关注点根本就没放在他对红龄的处置上,甚至可能还使了些雪上加霜的逼供手段,从红龄嘴里套了点话出来。
在云雀里待了那么多年,出泥不染是绝无可能;但正所谓水清无鱼,纤尘不沾的纯善人士,在他们所处的世界里根本活不了几天。蓝祈成长于黑暗之中,学来了生存和保命的手段,却保持住了一颗清醒的本心,这才是他的难能可贵之处。
会与蓝祈相遇,起因于蓝祈自己的一场谋算;但能被这样的蓝祈选为梧桐枝,夜雪焕觉得自己完全可以骄傲自豪。若非是他多年在西北拼出了权势和名望,蓝祈也不会被他吸引。
他喜欢这种相互欣赏的认同感,更陶醉于蓝祈在他面前放下防备、安心依赖他的成就感,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在想,若是非要娶妻,不若把蓝祈娶回家算了。
这个想法很不现实,阻力会大到难以想象;但好在他还有充足的时间去经营。再变得强大一些,再往上爬一些,爬到谁也不敢对他的任何行径妄加置喙的地位上,一切问题就都能迎刃而解。
“蓝儿。”他捏了捏蓝祈的鼻尖,低声笑道,“我娶你好不好?”
熟睡中的蓝祈自然听不到他这半开玩笑的问题,但被捏住了鼻尖总是不舒服的,不满地嗯哼了一声,听起来却似乎像是在应答。
…………
纵欲过度往往都没有什么好下场,蓝祈第二日又发起了低烧。文洛简直已经无话可说,忍无可忍地把“节制”二字直白地说出了口;可反观始作俑者却一脸坦然,就连受害者本人都毫无悔过之意,把医嘱当做耳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