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色森林(132)

作者:陈之遥

那个夏天,十九岁的她已经有了那种超乎年龄的美丽。他们探索彼此的身体,那么精巧,柔嫩,美好,却又在精巧、柔嫩和美好之间找着让对方失控的诀窍。

他们就像是在比赛,看谁先被这通身蔓延的快感击倒,但飘摇之中却又只能抓住彼此。

他有时候停下来,存心吊她胃口,就为了听到一句好话,或者只是她一个沉醉难耐的眼神。她却看穿了他似的,甚至觉得有趣,翻身坐到他上面,手扶着他再次进入,慢慢地动作,慢慢地喘着气地看着他。目光勾住他的目光,看到自己平坦的小腹,上面圆圆的肚脐,再一起朝两人接合的地方看过去。他已呼吸浅促,而她低头下来,像是要吻他,又好像只是贴着他轻笑。长发笼住他的脸,扫在他胸口,天地倾覆似的。他疯了,坐起来一把拥住她,进到那片黑暗里,自投罗网。

那个夏天,他们有说不完的话,无数无数共同的回忆,却又总是在拌嘴。

她说是他先坏了他们之间合伙人的规矩,就在杨树浦养伤的那两个礼拜里。

他记得清清楚楚,偏要赖掉,谑笑着说:“也不晓得是谁,先骑到我身上。”

她知道这说的是在诊所里取子弹的时候,反驳道:“你那时候可是把我十八代祖宗都骂了一遍。”

“我哪里认得你十八代祖宗”他亦反驳。

她想了想,笑起来,说:“如果真是那一次,怎么好像……是我操了你呢”

话都说得过了头,结果还是他先动气,翻身要走。

“你干嘛”她拉住他,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也意识到自己好笑,淡淡地说:“你别总不当回事似的……”

“要怎么当回事”她反问。

“你真的假的”他看着她,说,“那我可不可以找别人”

“不可以。”她直接回答,大概觉得不够有说服力,食指划过他的喉咙。

他却笑起来,而后又不笑了,就那么一直看着她。

第62章 她自己

1931 年的夏天过去,秋天来了。

潮湿的冷风直入肺腑,到处可见黄了一树的叶子,慢慢枯萎,变脆,飘飘摇摇地落下来,被秋雨浸润,混入泥土。

对钟欣愉来说,其实只有这一部分的记忆是模糊了的。

但林翼记得。

他记得那一天,她来的特别早。他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在 Lion Ridge 喝了很多杯伏特加。酒保偷偷告诉他,酒吧还没开门,她就已经坐在这里了。

她从来不会这样,一向不赌、不毒、不酒,甚至还要管着常兴,说上海滩洋盘多,骗子也多,脑子清爽都不敢保证不上当,要是脑子不清爽,等于白送给人家。

他问她怎么了她不语,只是像往常一样,跟他去楼上那个房间。

没有开灯,外面的霓虹灯变幻着颜色,照出半室的荧光。浴室里洗手台上一连三面的镜子映出无数个他们,她看着镜中的映像一瞬失神,却又愈加放纵而殷勤地对他。无师自通似地,仅凭着本能去舔吻他的耳垂,喉结,用嘴唇去感觉他因为充血贲张的筋脉,就像是狩猎的动物寻找着猎物的弱点,同时却也露出自己的致命之处。

夜渐渐深了,他们躺在床上。

他问她:“你不用回学校吗”

“你不想我留下来”她枕着他反问。

他满心矛盾地说:“不回去不要紧啊”

“不要紧,”她闭着眼睛摇摇头,玩笑似地,“学校里差不多都走空了,有的去南京请愿,有的给家里接回去关着,免得跟着去南京请愿……”

他轻轻笑了,也觉得这是跟他们全然无关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那一夜,她睡得格外不安稳,半夜起来吐过,凌晨又忽然惊醒。

这回轮到他抱住她,抚着她背脊说:“别怕,就是做了个梦 ,别怕……”

她出了一身的汗,却还是偎在他怀中,喘息,颤抖,久久不能放松。

他知道她睡不着,拥着她轻声地问:“梦到什么了”

她也轻声地回答:“其实也没什么,说出来你肯定笑我。”

“说啊,我保证不笑你。”他哄着她。

“大世界门口的哈哈镜,”她真的说了,“我做梦做到小时候,一个胖一个瘦,一个长脸一个长脚,我看着镜子里面笑,一转头,才发现只有我一个人站在那里……”

虽然保证过,他还是无声地笑出来,是因为想起她小女孩时候的样子,那么稚弱,又那么虚张声势。

“有我在这儿呢……”他对她说,以为她只是做了个与父亲走散的梦。

她没有回应,许久才又开口问:“你说,他会想到我们现在是这个样子吗”

林翼知道这是在说钟爸爸。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他们没再提起过,甚至避免想到这个人。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又说了一遍:“有我在这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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