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亭(63)
他疼得大汗淋漓,额角青筋爆起,猛的从床上睁开眼,谢琉漪拿着熏香对着他笑,每每谢琉漪给他下的幻咒不是解开的,而是云初霁生生疼醒的。
这次又是什么呢?云初霁躺在床上,近乎漠然的想。
然而这次云初霁没有等到那扇朱红的门,反而眼皮越来越沉,睡意涌上来,他头一偏,陷入了更深的梦境,是梦境,而不是幻咒。
这一觉云初霁睡得光怪陆离,一会儿梦到小时他爹娘带着他坐在桌边吃饭,他挑食,不爱吃油腻荤腥的东西,沾了一点肥肉的东西一盖不碰,他娘便一次又一次的把云初霁不爱吃的菜递到他嘴边哄着他吃下去,一会儿又睡得极好,呼吸香甜,好觉无梦,一会又像是他爹教他练剑,他耍赖偷懒不是手没打直就是膝盖弯着,他爹瞪眼睛吓他云初霁也不怕,当着他爹的面儿舞了一套完整的剑招,姿态漂移,身姿如松,一会儿又梦见夏时安带着他上山去摘樱桃,他抱着树干嘤嘤嘤的哭,夏时安无奈的蹲在他身前说:“小初要讲道理,树梢上的樱桃都被你吃光了,我在哪给你找树梢顶上的樱桃,就低一点的枝头上的樱桃也是甜的。”
过往云烟历历在目,云初霁闷得厉害,说不上那是什么感觉。
最后他又看见了那扇被鲜血淋漓的,朱红色的大门,梦里不知身是客的云初霁在门外踌躇半晌,最终推开了那扇门。
刺目的白光闪过,云初霁看清眼前的场景时,不由得睁大了眼,双膝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眼前赫然是七年前的景林门,到处是血迹斑驳的景象,假山长廊下横七竖八的倒下景林门弟子,在青石下,一对中年男女靠在一起,男的卓然,女的貌美,是云家门主夫妇,云初霁的爹娘。
看着浑身血迹的爹娘,云初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他看着这一幕,怔忪的想要抬手碰一碰他爹娘,却发现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愣愣的泪流满面。
“青栀,”云初霁看见他爹费劲的咽下满口血腥,勉力的抓住夫人纤细的手,握的死紧:“咱们这次是躲不过去啦!”
“那也没有办法,”回握住丈夫的手,夫人脸上是云初霁日思夜想柔和的笑:“谁让我摊上你了,只能认命。”
他们看上去已经很虚弱了,却如平常那样看着玩笑,不过是寻常打闹那般。
“和你死在一起,我也是愿意的。”门主颤抖着想把夫人渐渐流失温度的身子抱在怀里,可那手臂怎样也抬不起来,只能脱力般的垂到一边。
“生死我倒是无所谓,就是可怜咱们的初儿,”夫人抬起手,握住了门主血迹干涸的手,两个人费力的握在一起。
二人掌心相贴带着暖意,夫人嘴角噙了丝笑意,看向远处山林,目光带着眷念:“以后没爹没娘的,他才十五岁,被我们惯的性子娇纵,这日子怎么过的下去,要是有别人家的小孩欺负他又该怎么办才好?”
“那小子,”想起自己孩子,二人目光都柔柔的,那是为人父为人母对孩子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感情:“看着傻,实际精着呢!没谁能在他那里讨到好处,昨日让他背御风决,拿着棍子在旁边看着他背,一柱香就背完了,就是懒。”
“别这么说初儿,”夫人把头靠在门主身上,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但她还是轻轻的:“好想再看看他,天气凉,他出门的时候没穿几件衣服,也不知道我们走了他会不会记得添衣。”
什么都害怕,怕他们不在了孩子被欺负,怕孩子不好好吃饭,又怕孩子照顾不好自己,但是,担心遗憾又能如何,他们就快死了,初儿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拥着妻子,门主没说话,云初霁看见一向铁血的父亲眼角带着血丝,隐隐带泪。
“哎,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以后在天上看着他。”
夫人被逗笑了,眼角滑过泪痕,眼底似乎闪过云初霁清早出门时向她挥手蹦跳的身影,那样鲜活,那样好看,只可惜,以后都见不到了。
“初儿!”
云初霁勉力的睁大眼,才能透过朦胧的泪光看清他爹娘在生命的弥留之际对他的想念,那个时候的他在哪?他好像正和夏时安在山里不知道抓什么野兽,又或者是找什么奇形怪状的野草,乐不思蜀。
“爹,娘。”云初霁喃喃,胸口巨震,像是有人插了一把刀子进去再握着刀柄不停的旋转,把云初霁胸口都磨成一摊血水。
云初霁再也忍不住:“爹!娘!”
这声呼唤仿佛穿过悠悠经年,传到门主和夫人的耳中。
夫人睁开已经涣散的双眼,看着眼前跪着的人,惊喜如同水面的涟漪在她脸上一圈一圈的扩散开来:“云郎,你看,我好像看见初儿了,他在喊我们,人也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