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楼春(44)
“不是我,是您的乖乖岁安。”舒寒双手抱胸站在一旁,扣了扣指甲道:“别怪我没提醒您,她可是当成了个宝的。”说着他顿了顿,上下瞄了晏清一眼,像是有些无奈:“您,悠着点。”
玄清摆摆手,扭过头来看向晏清,眼里带了几分亮光。
“乖徒孙,叫什么啊?”那副模样怎么看怎么殷切。
晏清双腿跪下,伏地叩头:“徒儿晏清,拜见师父。”
一声又一声,三个响头,像是地都要叩裂开。他抬起头来,眼中凌厉炽热仿佛一团火,要将人灼伤。可他又深深压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淡沉稳。
压抑克制,心深难测。
玄清心中已有了决断,随后他似笑非笑,耸着鼻子看向舒寒。舒寒倒是一懵,说好的师侄呢?许岁安一开始那信确实是说全当自己收了徒弟。
“好好好,乖徒儿。”玄清嫌弃地看了眼舒寒,又喜笑颜开去扶起晏清。毕竟,舒寒那小子也就那样了,镶金镀银,也给造不出神佛来。但现在这个徒儿不同了,一看就是块好料子。
他越发高兴,跟端详宝物似的。晏清略有些不自在,他又不好抽身。倒是舒寒嗤了一声,看不下去了。
“小师弟千里迢迢来的,师父,能不能先给口水喝?”他叹了口气,师弟就师弟吧,谁叫一个个的都偏着那人呢。
山上真的是清静,比从前住在柴房的日子都清静。三人围坐着吃了晚饭,玄清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事,只是翻来覆去也就多大了,家中长辈如何,来了朝剑阁念家吗。
真是跟那些爱唠叨好八卦的大娘一样。
舒寒心里腹诽,但同时又竖起耳朵,听得津津有味。晏清的来历他是一概不知,私下里也问过小烟那妮子,她只说是许岁安在樾城带回来的,可到底是哪家的也没个准话。
晏清这个少年,太过执拗冷静。他吃着饭,只夹面前那盘的菜,不声不响。说的话也仿佛早已经在心里过了千百遍,永远是你看不出来的谨小慎微,却又揣着打量探究。
“是樾城晏家啊。”玄清搁下筷子,皱着眉头端起酒杯,似乎在努力回想那是哪家。
“您又认识?”舒寒笑了笑。
朝剑阁在江湖中的名气可不小,一来是确实功夫了得,二来便是这位玄清阁主了。旁人不知道的,只说仙人气势,清冷孤傲。知道的,倒也少不得一句闲人酒鬼。
他好酒也好结识朋友,江湖里如今少了许多他的传言。要是放以前,谁不知道?朝剑阁玄清,友遍天下,千杯不倒。
这头玄清往嘴里放了颗花生,猛一拍桌道:“是晏驰羽!”
晏清微微一怔,他看向玄清,眼里有些恍惚。父亲在他出生后便离家了,幼时的孩童时光,只有母亲的笑,和永远打不完的水仗,爬不完的高墙。
所有的变故发生在八岁那一年,那年一具尸体抬了回来。送回来的人说,晏驰羽是在码头帮工,活干得很好,人很勤快。只是那天给吏部尚书家卸一船柑橘时突然就倒下了。
倒下了就再没起来。
他对父亲的印象很淡,淡到几乎没有,那天见到尸体时是什么心情他也记不大清了。只记得母亲搂着他跪在身边,那样温柔坚韧的母亲,和从前遇到的所有事一样,没有哭声,没有害怕,眼里却死寂一片。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父亲对他来说是什么。
是一个会让母亲心死的人。
“您认识家父?”晏清收回视线,又夹了根青菜。
玄清点点头,又摇摇头,想了好一会才道:“晏驰羽从前来过朝剑阁。”
舒寒同晏清俱是一惊。
“好多年前了,你们师祖还在的时候,我远远见过他一眼。”玄清砸吧着嘴,酒味回荡在嘴里舌尖,他眼神飘忽迷离,“说是来拜师,师祖不收他。他就搁那门口,跪了一天一夜。”
“我那时候也就是个光屁股,屁事不懂的少年。觉得他实在可怜,便悄悄让他装作下山,实则藏在了我屋里。”他说着扬了扬唇,“师父教的我什么,我一并教给他。”
“他寡言少语,却性子沉稳,学得很快。”
他顿下来,没再继续说。
“后来呢?”舒寒忍不住问。
“后来?”玄清拍了拍脑袋,似乎不大想得起来了,勉勉强强答了一句:“后来就被发现了,师父撵了他下山,我也去了枫崖思过。”
他嘿嘿一笑,脸上浮现出醉酒后的酡红来,打了个嗝道:“你们现在去枫崖瞧瞧,那上边还有我写的悔过书呢。”
哟呵。
舒寒哈哈一笑,他说呢,那上边谁写的字,丑死了。
晏清听着却思绪万千,他原不知道,父亲也是有过少年侠气,桀骜不驯的。他一直以为,那就是一个老老实实的小帮工,从来不会回家探望他的小帮工,让母亲伤心欲绝的小帮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