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戟(修改版)+番外(109)
席岫屏住呼吸朝下望去,那男子果然跟在身后,当发现丢失了他的踪迹,便立刻查寻起地面脚印,左右一番审视,竟靠坐在了他藏身的树下。
明明已行迹暴露,席岫却勾了勾唇,似乎心情不错。
“你的呼吸乱了。”那人突然出声,嗓音温和。
席岫随之笑道:“兄台,你若为寻仇而来便亮兵器吧,若为报恩,留下身上财物即可。”
“我既未带兵器也未带财物。”
“那因何阻我去路?”
“我心中有一疑惑,百思不解,望你能为我解惑。”
“并非所有疑惑他人都能替你解答,何况在下一介莽夫,怕是心有余力不足。”席岫跃下树来,目不斜视朝前走去。
那人则缓步跟上:“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之疑惑唯你可解。”
“若我拒绝呢?”
“若你拒绝,我只好期待下一次的‘偶遇’了。”
“哈!”席岫大笑一声倏然回身,自大氅下抽出银月,戟刃在被树叶割裂的破碎阳光下闪烁耀眼光芒,“世上没有白受的恩惠,我为你解惑前,你须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请讲。”
“看到我手中这把戟了吗?”不等对方应答,席岫继续道,“它是何颜色?”
那人迟疑了会儿,道:“一如皎月莹白无瑕。”
席岫摇了摇头:“可在我眼里它却是红色的。有时,人只会得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你心中的那个疑惑,唯独你自己能解。”
言罢转身离去。
直等他背影彻底消失眼前,那人才缓缓摘下斗笠,露出了温雅如玉的面庞。
第五十七章
此后一路,席岫未再察觉那人气息,那人本就轻功卓绝,隐于无迹非是难事。
他会出谷并不在席岫意料中,但其出谷后的行踪,席岫却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武林盟必为他最初到访之地,而彼时自己早已离开,叶枕戈打探了消息,接着便前往了岿山,双方再次错过;若非自己于城镇停留数十日,任他脚程多快也是追赶不及。
从位于极北之地的岿山返回林海溪谷,花了足足小半年,转眼时近深秋,席岫特意绕行,远远看了眼村外田地间忙碌收割的农人,遂往谷中行去。
待抵达,天色已彻底暗下。
屋内仍旧席岫熟悉的陈设,唯独……多了不少书籍,桌面摞的、床铺摆的、地上扔的,几乎叫人无处落足。席岫眼皮跳了跳,叶枕戈打算鸠占鹊巢把整个书坊搬来吗?只是如此凌乱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席岫将书整齐地归置墙角,点燃油灯,房间刹那亮堂,桌下几团揉皱的纸闯入了视野,他弯腰捡起,一张张抚平,发现内容相仿,每张都只有右上角两个字——席岫。
似一封封无言的书信。
嘴角流露苦笑,遥想当年初遇,他只认得“席岫”二字,叶枕戈以碎布为纸,写给他一封根本看不懂的信;如今他认得了许多字,叶枕戈笔下却徒留“席岫”,叫他依然看不懂。
或许叶枕戈也不懂,所以出谷向他寻求答案。
时间越久,席岫越明白一个道理,某些事只能依靠自己想通。曾经,他讨厌口是心非言不由衷,却不知何时变成了自己所厌恶的模样;他不愿再掩耳盗铃去否认内心真实的想法,他需“亲手结束”的从非这份感情,而是——
倏尔,屋外传来脚步声,又突兀地消失在半途。
捻灭油灯,静立了片刻,席岫手持银月打开门,缓缓走出屋。
清冷的月光铺满山谷照亮了视线。月夜下,水潭边,一人身穿青衫,头戴斗笠,垂落的黑纱遮住了他的面庞。虽瞧不见容貌,却是姿仪翩翩,气质不凡。
全不若当初狼狈。
隔着比夜色更深的面纱,彼此沉默相视,少顷后,席岫率先靠近他,停步一伸手的距离。
又待片刻,终于等到了那人开口。
“我对你心存愧疚,你不要我的愧疚,而我明知你想要什么却吝于启齿,”那人幽幽道,“爱之于他人废寝忘食,肝胆欲裂,如痴如狂……可在我看来,那不过是执迷不悟。父亲、母亲、乔绿真,甚至晏婴,他们遭受的苦难于我至今历历可数。你说的没有错,一切皆因我胆怯,我不愿被其所困,重蹈覆辙。”
席岫安静聆听。
“我不愿,却将你推入了苦难中,”他的嗓音不觉轻了几分,“我希望你忘记我、恨我,是不想你继续为其所苦,如此我才能自愧疚里稍许解脱;你忘记我、恨我,反而令我轻松些。”
“我不仅胆怯、自私、卑鄙,也十分愚妄……”
“以为看得清天下人,到头却连自己都未曾看清,”顿了顿,续道,“你说我思虑太深,只剩利害权衡;你说人只会得出自己想要的答案。‘思虑’后,自然便是‘想要’的答案,起初我并不明白两者间有何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