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戟(修改版)+番外(108)
静静看他一眼,席岫挣脱了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们无须劝我。”
“席大哥,你要往哪里去?”铁衣焦急追问。
“岿山,”顿了顿,席岫轻声道,“去看一看师父曾生活过的地方……”
辞别李川与铁衣,他踏上了北归的路,两个月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时值立秋,极北之地已枯草丛生,然而他并未见到想象中断垣残壁的景象,出现眼前的是高耸的院墙、巍峨的大殿、崭新的房舍,若非人迹寥寥,简直要以为二十五年前那场惨剧不过是江湖上一句流言。
迎接他的是名中年男子,在他尚未开口前便道出了他的身份。
“席掌门,”男子恭恭敬敬拱了拱手,“周湛等候您多时了。”
四年前,有人给了周湛一大笔钱,让他于岿山派旧址上重起高楼,等待一个肩背神兵银月的青年。
席岫边听边笑着摇了摇头。周湛没有说明那人身份,他亦未追问。
顺理成章地,席岫住进了为自己准备的最宽敞亮堂的屋子,有随传随到的仆役、美酒香茗,有一年四季的新衣和满满一柜子书。那些书他挨着个翻了遍,没有一本喜欢的,虽然他原就不爱读书……不爱被人伺候,不爱饮酒品茗。
当彻底远离江湖纷争后,席岫突然有了大把光阴可以虚度。他时常怀抱银月坐在一棵杜梨树下,数快要掉光的叶子。
一片、两片、三片……
每当此刻内心都无比平静。
他一遍遍地数,不知厌倦。
时间的脚步不紧不慢,三个月后,冬至降临,一场大雪整整一日一夜未有停歇。那景色,是他见过最纯粹的景色,所有事物都被埋入了茫茫雪下。踩着厚重的积雪,他又来到了那杜梨树下,望着光秃秃的枝丫,忽而忆起昨夜的梦。
梦里,他的爹娘仍健在。
梦里,他从小跟随爹练武,练得好了,爹会抚摸他的头。他常常在杜梨树下玩耍,玩得累了,娘会拍他的背哄他入睡。
梦里,他一眨眼便长大了。他站在尚武台,对面是个身穿浅杏色长衫的男子,白玉般的手中捏着把白玉扇。他提戟便刺了上前,却当靠近时扔掉兵器,一把抱住了对方。他说:武尊之位让给你,你跟我走吧。
那人生气了?亦或笑了?他记不清了,越美的梦越是朦胧。
忽地,一阵风吹过,吹得枝丫“簌簌”作响,将枝头积雪抖落他肩头。他依旧望着那棵掉光了叶子的树,渐渐地,更多的雪落上他的发、他的面庞,一如天地间所有事物,他也终被“掩埋”在了茫茫雪下。
每逢冬至,这里就会大雪封山,无人走得出,也无人能够走入。周湛借机与他商讨起招收新弟子的事宜。
听罢后,席岫笑着问道:“你因何肯替他揽下这桩差事?”
周湛愣了愣,很快便反应过来,答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席岫了然颔首,又道:“他当初给了你多少银子?”
“两万两,”周湛毫不避讳,陈述道,“其中一万两用以修建派门,剩余一万两,一部分置办了地产,一部分——”
“都交由你处理吧。”
见男子一脸诧异,张了张嘴似有话说,席岫接着道:“他让你待我归来,你已坚守承诺,完成了托付。至于这地方,这些产业,既是他送给我,我便有转赠的权利。当然,你也可以不接受。”
“掌门……”
轻笑一声,席岫打断了他:“一个二十五年前已不复存在的门派,何来的掌门呢。”
从始至终,席岫都未有重兴门派的想法。银月戟曾为岿山带来无尽辉煌也埋下了无穷隐患,这把以骨血铸造以绝望升华的兵器,不知何时又将衍生新的悲剧。
该结束了,该结束了……
又逢初春,冰雪消融,当杜梨树长出第一片嫩叶时,席岫告别周湛,告别了这个曾留下师父无数身影与足迹的地方。他十分佩服席温扇,整个冬天岿山瞧不见一只活物,他呆了半年就腻烦得很了,师父又是如何熬过那寒冷的、漫长的数千雪夜……
席岫在武林盟期间已是走遍大江南北,看尽了人世风光,却哪里都非他的归处。
此生,唯有一个地方,那一人的身边,是他欲往的。
从北向南,路经某繁华城镇,他先后造访了两家铺子,停留数十日又再次启程。
走走停停,某日于一座茶棚中,席岫歇脚喝了碗茶。
棚内除却煮茶的老者尚有另一位客人。那人身着青衫,头戴黑纱斗笠,只一双手露在袖外。席岫轻轻一瞥便即收回视线,放下铜板起身离去。他缓步而行,直走到三里外一片树林忽地运起轻功疾驰向前,于岔路一跃而起隐入了浓密树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