销金+番外(98)
周檀在毯子里拱了一会儿,发觉头酣脑热一阵气闷,他从一层层羊绒中探出汗腾腾蒸红的脑门,不得已地,正正对上了赫连允的眼神。
那眼里一向不会有什么波澜,无论是琐屑的日常事务,还是骤然席卷的突发事件,都未必能在其中掀起多少波澜,他似乎被手把手教授过一套完整的预警和应对机制,不动如山,凡事都讲个谋而后动。
但周檀瞧见了一丁点压抑的波澜,肩膀上的力道也压得有些大,他皱了皱眉尾,鬼使神差地,拿自己的鼻尖,轻蹭了蹭对面英挺的鼻梁。
一滑便走,也没停留,这下整个脑袋都被人按住了。
赫连允的指节恰好卡在他的侧脸上,微微摩挲,带着点微不可查的力道:“不是说,要睡了吗?”
他的喘息声略微重了一些,混着热气喷吐在周檀的耳际,周檀还没功夫去想下半截的事儿,刚刚翻过的医书脱缰野驴似的,在脑袋里搅了个透。
“等等——”周檀突然出声:“商家主——”
商家主近来没怎么被提起过,反倒在这种时候被周檀记挂上了,赫连允一口气噎在胸口了:“怎么?”
“得去给中州商会去个消息。”周檀磨磨蹭蹭又下地了,去角落里的小柜里,摸黑去摸他的洒金纸和湖绿笔。
纸没地方铺开,砚台也收在下一辆车里,没墨没东西的,他只能把纸面按在车厢上,用锋利的笔尖来戳戳画画,姑且做出了几道痕迹,说完了要事,他也没多留几句,全交给收信人,从这几乎瞧不出来的痕迹中揣摩意思了。
纸刚被折几折收回去,马蹄踩上一块碎石,整个车架轰隆一声响,周檀整个人都被抛起了半寸。
他后撤一步试图站稳,一双手直接箍在腰上,没叫他直接脑袋朝外飞出去。
实在不是个写信的好地方,周檀想着,扳回了身子,又笑起来:“还要多久能到?”
他被人掐在膝盖上,左右是动弹不了了,索性从袖子底下摸出个纸牌大小的小册子,额头抵在赫连允的肩头上,捏着指尖开始翻阅。
“天明便到了。”
凑得太近,那股香气的存在感实属过强了,疑虑再度闯上来,赫连允开口问他:“这是什么香?”
“大概,是毒?”周檀说,语气里还带着一点不甚在意的笑模样:“腌入味了罢,省了熏衣角了。”
“还有什么毒?”赫连允紧了紧手臂,低下声音。
“早记不得了。”周檀侧过脸看他,擦过他抿直的显得有些冷酷的唇角:“除了这味道,半点没痕迹了。”
车马颠簸,挡住大半席卷而来的冷风,周檀昏昏欲睡地垂下眼皮,整个人裹着毯子,陷落进对面的胸口去。
赫连允撑开空隙纳他进到外氅里来,没再管那股忽浓忽淡的香,下颌垫着周檀的发顶。
两个人都算是,坐稳当了。
——
燕山口下,千里草场,没入云霄的长生木是中央的支点,撑起了厚重的尖顶帐篷。
中间的帐篷顶上,正蹲着一只肥嘟嘟的鹰,过于圆润的身子,遮挡住了背后淌着金光的雕金鹰身。
两只圆眼扫过披着雪色的山峦,慢慢定格在,逶迤驶来的车马行列上,它忙不迭啾啾鸣叫一声,张开翅膀,朝着西北方向一片青色的帐篷飞去。
尖顶帐篷彼此连接,雪色的厚重毛皮在顶上铺开,带穗的长流苏在帐门前垂下。
生铁栅栏搭建得城墙一般高,望楼上的人望见车马,打了个呼哨,两扇铁门随之洞开。
中帐搭建在在草场的腹地中,弯月形状的草场将帐篷群包裹在心脏部位,而在它青绿的边缘上,恰好流动着一条水量不大的溪流,像是条通明的绸带,在弯月上打了个如意结。
这时节,一层薄薄的冰开始崭露头角,宣告了即将入冬的凉意。
周檀半道上给中州商会去了信,打算添置点南芷草,写完信就闷头昏睡,这时候还没彻底醒过来。
赫连允比他早一步睁开眼,微微动了动身子,手腕上力气没卸掉,垂下眼皮看那张静默的脸。
一看就是没怎么经受过风霜磋磨的脸,润得像一张还没上色的绢纸,但昨夜擦过来的掌心有一层算不上粗糙的茧,显然是握剑握久了留下的痕迹。
他探出两根指头,去抬周檀快磕到胸口的脑袋,雕车前进的速度已经慢下来,想必是,已经上了平坦的中央道。
但赫连允也没掀开车帘向外看,怀里那位扑腾了半晌,眼睛虽然还在装聋作哑地闭着,耳面上慢腾腾攀上来一层红。
薄的不行的一层红,纸面上撒开一道胭脂红似的。
“这会还愣什么?”赫连允压低嗓音道:“已经到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