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逢春(上)(97)
待到反应过来时,已经晕得七荤八素,醉得东倒西歪了。这回可不单单是上脸,已经上头了。
霍子戚只得扶着他去榻上歇息,可是叶锦书不乐意,坏心眼儿地悄悄摸到他腰间将他那把手铳给摘走了。
忽觉腰上一轻,霍子戚后脑勺麻了一刹。他忙上手去夺,生怕他擦枪走火,引起火灾无意烧了这小筑。
叶锦书却异常灵巧地躲过他的争抢,稳稳地握住了手柄,举起,抵住了他的胸口。
霍子戚扭动的身躯登时僵住,而后以极轻微的移动速度恢复到面朝前方正常舒适的姿态。
眼前这人这会儿神智不清,六亲不认,万一一个恼火开枪把他崩了那就是飞来横祸了。
他颇为忐忑,嘴角尽力扬起一些弧度,勉强安抚道:“你冷静些,先把武器放下。”
叶锦书置若罔闻。他眼神飘忽,思绪回到了过去,恍若隔世。
他敛眸打量着眼前那熟悉模糊的面孔,陡然红了眼,滚下两行热泪来,嗓音也跟着颤抖起来:“你说我恶心,你又高尚到了哪里去。你遑论英勇盖世,最终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你一个也没保住。”
霍子戚第一次见到他落泪的模样,一时怔在了原地,也不管他迷乱地说着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只呆呆地凝望着他脸颊上连续不断的泪痕。
叶锦书不满意他的默默不语,手上使了些劲儿,坚硬的枪口透过薄衫直抵跳动的心脏。
他痛心又愤恨地道:“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便是厌恶我到这个地步,都这个时候了你都不愿与我多说几句话吗?”
他抹了把泪,吸了口气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叶庭秋的死因吗?我今日就告诉你,是你害死了他,是你!若非你执迷不悟,我也不会设计让你非娶叶蓁蓁不可。”
他骤然笑出了声,怆然地看向屋外那一轮圆满的月,凄凉笑道:“那晚,你拉着叶庭秋的手,对他剖白,说你永远只爱他一个。但你可知你那才过门的妻子却在假山后偷偷看着你们。
她深爱的男人居然一心系在自己哥哥身上,你说她得有多伤心呐。
可是你心里眼里只有叶庭秋,何曾关心过你那新妇日益消瘦疲弱的身心。
终有一日她再也受不了,跳湖自尽了。我将这件事告诉了叶庭秋。
我告诉他,是他害死了他的亲妹妹,他这一辈子都对不起他疼爱多年的叶蓁蓁!
叶庭秋是何等重情重义之人,知晓此事之后怎可能无动于衷地与你再续前缘。他羞愧难当,内疚不已,在你出征前一晚,他选择自刎而亡。”
霍子戚听完这话目瞪口呆。他内心狂震,仿若跌入冰窖,冰冷刺骨的寒气直直刺入骨血。
理智告诉他叶锦书现在只是神思错乱,胡言乱语。可他迸发的情感如此真切,引人入胜,他的叙述亦是穷形尽相,仿若画面就在眼前,让人不由自主地去臆想他所说的一切。
他鬼使神差地开口相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那么做。他们究竟与你有何深仇大恨。”
他狰狞冷笑声声一如阴间鬼魅,目光又恨又悔,又怒又悲,令人触之生畏。
可瞬间他的神色又缓和下来。他遽然甩了手铳,伸出双手轻轻抱住了对面的人,言语间竟有一丝卑微与祈求:“霍濂,这么些年了,你还不明白嘛。因为我一直爱着你啊。”
霍子戚怔在了那儿,耳际嗡嗡作响,胸中有什么在狠狠地抽痛。
一颗火热的心好似一块烧红的炭猛地被人丢进了冰水中,登时滋滋作响,生出一股直挺挺通往半空的白雾。
红烛恰好燃毕,屋中唯一的光线来源断绝,陷入一片漆黑寂静之中。
趴在胸前的人身躯倏地一抖,失去了意识,绵软无力地倒在他的臂弯里。
一连三日,烦人精霍子戚都没有在昙花庵露面,仿佛化作一缕烟尘在这繁华世间消散了,连听松也不见踪影。
主仆俩跟人间蒸发似的,一时间音信全无。叶锦书从起初的疑惑到担忧再到愤慨并没有花上太多的时间。
他腿脚渐好,又能下地干活了。眼见着秋收将至,他也该好生准备准备。他久违地扛起锄头往田间深处走去。
既然不来就不来呗,他这儿也不比万仪楼那红尘嚣嚣,乱花迷人眼的好处。
有的不过是个性情古怪,毫无情趣的男人。根本无可比之处。
然而他越想越气,一锄头匝地,掘出一团泥来,口中低声咒骂:“有本事你就一辈子别来,否则看我怎么收拾你!”
接连又过三日,昙花庵依旧无人问津。叶锦书好端端地坐在屋内,借着渐靠余晖的光芒俯首刺绣,谁人看来都会觉得是一幅恬静悠闲的美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