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逢春(上)(83)
他假装无意将这些时日在早集摊上做买卖时听来的闲话,絮絮告知他:“听说去年六月的某一个早晨,他好端端地走进冬林书院,下学回家就发了狂。脱了衣服在家四处颠跑,嘴里还神神叨叨地说些痴话。
国公夫人就他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连夜招了太医治了一夜。
开了几帖药方子,喝了几幅安定些了。待到药效尽了,又开始发癫。
后来实在没了办法,找了个道士。给他全身上下都贴了黄道符,深夜将他引至院中,一把给燃了。”
“燃了?”霍子戚惊呼出声,打破了沉静的夏夜又惊醒般的压低嗓音:“那不就烧死了嘛。”
叶锦书摇头:“没有。那火只烧了符,连他一点衣料都没燎着,从头到脚完完整整。之后人当夜就昏死过去了。
国公夫人守着足足哭了一夜。不过好在后来人醒了,也不闹着发疯了。
只是一连几天怎么都不肯开口说话,跟丢了魂儿似的。那之后,他便性情大变了。”
霍子戚听完,便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了。叶锦书也不扰他,自顾自收拾自己去了,待到他解衣上榻,霍子戚仍倚靠桌旁纹丝不动。
是夜,他顺理成章地在叶锦书的昙花庵歇了一晚,只不过打了地铺。
他思绪沉重,半夜无端惊醒,此后睡意全无。辗转反侧几回后,悄悄昂首望了望榻上正眠的叶锦书。
他睡得也不算安详,只在柔和月光下模糊了眉头那点心绪不宁,徒剩下他粉雕玉琢的一面脸庞。
圆润的眼轮下是浓密睫毛围成的两片青弧,因月光而拉长了些。
粉嫩的鼻头下缓缓地喘息着,柔软的双唇时而因为浅浅梦呓而不自觉地翕动。
只这样静静瞧着,真真是美好。
霍子戚无声地趴在床头,忽见他枕下露出香囊一角,他抽出一观上头的花纹,眉宇间黯然失色,喉头哽咽竟有苦涩之意,许久他才哑声低语:“叶锦书,真是可惜。我哥哥的确很好,只是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不属于你。
倒是咱俩,上辈子定是结了仇了,否则我怎会这般坏心眼,总不想让你心想事成呢。”
说着,他将香囊偷偷揣进自己的衣襟内,只当它从未存在过。
之后,霍子戚依旧每日前往神机营当差,只是不论早晚,散值之后都会去昙花庵露一露面。
叶锦书则成日里,顶着草帽在田间劳作,有了收成便上街买卖,日子倒也充实。
一日他仍早起赶集,推着自己的木质小推车停在他一贯的摊位旁。
今儿他倒运道好,两旁热烈的叫卖声还未来得及起势,就来了一单生意。
孱弱的嗓音由对面响起,因底气不足所以气若游丝,听来恍若春拂斜柳般柔和:“小老板,你这菜怎么卖?”
叶锦书坐在小凳上,举眸望向那一张俊俏风流如西子的病弱面孔,身穿银红莲花纹妆花缎圆领长袍子,不由得心生面善之感,略思量一番后才回忆起有关这人的前尘往事。
颜幼清伸手在扰了扰他的视线,一张俊俏的脸蛋纠结了起来,嗔怪道:“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搭理我?你这菜究竟怎么卖?”
叶锦书静静道:“五文钱一斤。”
颜幼清瞧着文弱,口气倒不含糊。他秀手一挥,对着一旁的小厮道:“泉生,他家的菜全买了。”
小厮上前儿同叶锦书谈生意。钱货两讫后拎着两大筐子的菜将颜幼清护送至不远处的马车旁。
叶锦书眯眼瞧着那马车里伸出一只圈着银镯的手,搀扶着颜幼清进了车厢内。
宫岚岫见到那两大筐绿油油的青菜,挠了挠入鬓的剑眉:“死活吵着要下车就是为了买菜?”
颜幼清伏着身子在筐中挑拣出一根碧绿的菜叶子在他眼前来回轻晃,扰乱他清冷的视线,道:“唔。我见那小老板年纪轻轻就疲于奔命,天才亮就出来做生意,属实不易。”
宫岚岫笑他:“这还没当上官呢,就知道体恤百姓了。”他掀帘一瞧,见不远处叶锦书正弯腰低头地收摊,身型相貌颇为眼熟。
直到霍子戚朝着那处匆匆跑去,两人熟稔交谈起来,他才猛然想起他在万仪楼见过他一回,与霍子戚似乎关系亲密。
他神色变了变,旋即对泉生道:“泉生,即刻打道回府。”
颜幼清奇怪:“怎么了?不去笔砚斋了吗!”
宫岚岫没有回答,只紧紧蹙着眉头,蛮力地将颜幼清拥入怀中,生怕他会长了翅膀从他眼前飞走。
颜幼清也随他安静下来,只恬静地靠在他温暖的怀里,并不作他想。
叶锦书看着眼前还有一个叽哇乱叫的男人正对他畅所欲言,叹了一气,虚虚瞥了他一眼:“你既然想去冬临书院,那你便去呗,与我在这里费什么口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