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逢春(上)(6)

作者:桃桢

只因冯家小姐云英未嫁,冯氏又不愿女儿将来远嫁他乡,如今金匮之中,只有他知县李定达有勇有谋,忧国忧民,如此忠义仁孝之辈属实乘龙快婿。

而李定达则表示为感谢此前冯家慷慨解囊,助缓灾情一事,而委屈己身,不得不安抚豪门大家之心,求取冯家小姐为贵妾。

即使它听起来牵强附会,可如今城中百姓自顾不暇,有奶便是娘。

李定达又三番四次扬言自己拿出私己贴补社仓,立慷慨豁达之名,而冯家也确实曾开仓放粮,征招矿工提供就业机会。

况且李知县与冯家齐齐放话,成亲那日,全城百姓都可喝上喜酒一杯,领取白米三合。

这般一想,倒还真觉得这是两大善人喜结连理的绝妙好事,又想着说不准可以借此冲喜,以求逢凶化吉,早日迎来久逢甘霖的那一天。于此,虽谈不上欣喜若狂,但额手称庆还是有的。

婚期定在下月初八的黄道吉日。原本叶锦书还没什么印象,一听到这个日子,他忽如醍醐灌顶一般想起,这似乎就是当年李定达贪污一案被曝之日。

如此巧合,让人不得不怀疑这场婚事是否是有人存心撮合。

不管如何,叶锦书如今守着几块冰冷的银疙瘩也没什么用,虽说城中并无商贾之家囤粮居奇,可眼下确确实实没有粮米度日。倒是李定达的府邸正招帮佣,或许可以一试。

先前李定达为博节俭的贤名儿,将家中奴仆放出去好些,如今家中逢大喜之事,需要人手布置婚房。

冯家好歹在当地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女儿自然也是大家闺秀,不能短了该有的仪式,叫委屈了冯家小姐,遂招几名佣仆。一来帮着装点新房,二来以备不时之需。

叶锦书决定前去一试。李府管家见他容貌清秀,年纪尚小,又见他不爱说话以为是个哑巴,当即采用。安排家中仆人带他与其他几个帮佣前去熟悉事务。

李定达对待下人倒是大方,一日三餐从不亏待。有无薪水倒还其次,难得的是能吃上一口白米饭。

一日,叶锦书在大门前爬梯挂笼,低头一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玉立在李府门前。

霍子戚一袭黛蓝缂丝直?并无绣上繁复的花纹,做工不像外头卖的倒像自家亲手织的。

反观自己刚来金匮时也算华服锦衣,想那一身秋香色软黄金响云纱长袍才穿了一个白天,当晚就被姨夫姨母扒了私藏起来,此后只着最最普通的麻布长衫,没得半点花纹图案。

李管家上来接待,恭顺地问好:“霍公子,您怎么来了?”

霍子戚挂着笑回道:“义父派我来找李大人谈论婚礼细节。”

李管家忙笑脸迎客,手指府内:“霍公子这边请。”

叶锦书这方也将灯笼挂住了,正要爬下,梯脚却向前突然猛移了两寸。

他一个不稳,身子竟整个儿向后倾倒了下去。本以为要摔个屁股开花,却不想落进了一个怀抱。

霍子戚的双臂很有劲儿,不愧他在矿场挥了那么久的铲子,两条铁臂将他牢牢地抱住,没有丝毫摇晃的意思,甚至还有心情调笑两句:“嚯,这样貌俊得我还当是善财童子下凡了呢。”

两人时隔半月的一次目光交汇。虽此前交情也并未好到要即刻推杯换盏的地步,可也不至于生疏如从未谋面一般,但霍子戚眼中俱是素昧平生的陌生。

他将他放下,不温不火的关切了一句:“小心。”后便跟着李府管家进门了。

叶锦书并没有向他道谢,他分明看到是他伸脚踢了那梯子才让他跌落,却是装得一无所知。

他越发觉得此人危险,当年他混迹官场,何人心思单纯,可以拿捏,何人心机深重,难以驾驭,他只交往两三回便心中有数。而他隐隐有感,霍子戚是他平生所遇之中最为棘手之人。

他若想此生平淡度日,必须得躲开他!

叶锦书将两盏灯笼垂挂完毕之后,便将梯子搬回了仓库。再出来时,整个府中忽然蒙上了一层庄严肃穆的气息。

只见周遭的仆从个个低头弯腰,噤若寒蝉,人人脸上只有谦卑恭顺,只一双脚迈得极快,四处奔波做事,莫敢出错。

他并无他念,依照此前吩咐去往后院厢房附近收拾灌木丛。

方入后院大门,便听见屋里传来知县李定达的声音与另一名男子浑厚的嗓音。

他们详谈私密,音量不大,只是这处厢房地处偏僻,周遭不过植栽了几棵还未开放的玉兰树,因为大旱时节,已然枝叶凋零,枯黄微垂。

光秃秃的枝干遮不住大片阳光,也展不出毫寸阴翳,亦挡不住细碎声响,更显此地僻静。

叶锦书打眼一瞧,甚是有缘地又碰见了霍子戚。只是霍子戚此时正忙于听墙角并未注意到自己已然陷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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