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逢春(上)(5)

作者:桃桢

正当叶锦书心生离去之念时,金匮旱灾未平,瘟疫又四起。

知县立即下令城门大关,不许任何人进出,以免携带疫病四处流窜。此令一出便再无逃出生天的可能。

这一晚,叶锦书难耐酷热,窗门大开也不见丝毫夜风来袭,整个夜晚静得不像在人间。

过于安静反倒不利睡眠。叶锦书辗转反侧一时心热急躁,凭空滚了一身薄汗,黏腻的里衣贴在肌肤上,越发闷气。

他透过窗户,见到夜空中月华如练,清辉如水,稍稍眯眼晕出似冰绡般丝滑的朦胧光芒,仿佛依稀回到了他上一世死去的那个夜晚。

是霍子戚在他归家途中劫住了他,然后亲手将他五花大绑,扔进了沸腾的油锅里。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皮肉在热油中发红、剥落、翻滚、冒着「滋滋」热气。

那股独特的肉香味喷薄而出,冲进他的鼻腔,侵占他的脑海。只是不待他亲自体味,便魂体分离,一命呜呼。

只因他陷害霍子戚那忠心报国,一片丹心的哥哥霍濂通敌叛国,并致使他受尽天下百姓的辱骂,最后死在大盛子民的眼前。

霍子戚曾在他弥留之际问过他,为什么要陷害他的哥哥。

他回说:“因为他不识好歹。枉我对他一往情深,他却对我不屑一顾。”

至此他仍未忘记霍子戚听见这个答案后的情容,说不出的悲凉与讥讽以及浓厚的恨意。

好似他这么一个表情就总结了他叶锦书叱咤风云,末了却孑然一身的惨荡生涯。

稀稀落落做了一晚上要死的梦,霍子戚的脸如同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来回游荡。

从上一世死前结冤到这一世的初初相见,一切仿佛命中注定一般,终结与开始都要与他休戚相关。

叶锦书终是被一阵窸窣之声彻底惊醒的,四只鬼鬼祟祟的手在他床头小柜下摸索有片刻了。

只用脚后跟想想就知道是谁,更何况他们还毫不掩饰地促膝相谈。

“你小点声,别吵醒他了。”

“怕什么!他算个屁,高粱撒在粟米地里的杂种。领了钱还敢偷偷摸摸不叫我知道,等他醒了,老子非得狠揍他一顿。”

“我看他跟叶家还有联络,万一他写信告我们的状怎么办?”

“甭自个儿吓自个儿,叶家要真心疼他还能放他一个人在这死人堆里?眼下金匮城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多少人想逃出去,叫打断了腿也不让走呢。他就是想告状他也得有门路啊。”

两人说了会儿话又沉寂下来继续翻找。无果,姨夫又开始低声咒骂。

姨母转眼一瞧,惊喜万分地指着叶锦书脖子上用红绳绑着的一块白玉平安扣,在矇昧夜色下仍旧熠熠生辉,凸显它玉质温润细腻。

姨母二话不说,拿了剪子就递给丈夫。姨夫接下就往红绳上割。

叶锦书装睡的来劲,也不出面解释也不睁眼怪罪,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躺着,佯装什么都不知道。他戏看这起子跳梁小丑在他眼前做戏,甚有意味。

说来也奇,这红绳不知是用何种材质织造的,竟如此牢固,姨夫重击在各处剪了数十道,不见丝毫红线割裂的迹象。

姨夫气急败坏,恶毒地骂了句:“他娘的,这玩意儿哪儿来的,这么牢!”

平稳仰躺,呼吸平缓均匀的叶锦书忽然睁开冒着寒光的双眼,带着丝丝点点地笑意望着蹲在他床头的夫妻俩,嘴角弯在了一个极其怪异的弧度上,他故意掐细了嗓音叫听起来幽幽远远,如同地府鬼魅一般地道:“阎王爷赏的。”

3、陷害

眼瞅着旱灾瘟疫大肆交织,几乎每天街头都是横尸遍地,清理都来不及,转眼义庄就存放不下了,衙门里没钱大兴土木再造屋殿收集尸体,李知县只好派人在无人的灵山脚下挖坑填尸。

反正如今城中大乱,早谈不上纲纪伦常了,百姓命如蜉蝣,朝不保夕,也顾不得死后的体面了。

满城的人就在这暗无天日的日子里熬着,某天却不知是谁出了知县李定达要求娶冯家女儿的消息。

李定达心里也纳闷儿,分明这事暗地里只有两家人知道,是谁嘴跟裤腰带似地给他捅出去的。

但看百姓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命日子,当官的竟还不忘贪图美色,要行周公之礼。

李定达已年逾四十,可冯家千金不过二八年华,正当妙龄。

论谁听得都要啐上一句,痛骂这等官邪荒唐之事。可李知县到底为官多年,如今金匮与世隔绝,皇权不下乡。

那在金匮他就是天,他想做什么谁敢置喙一句。不过以免惹了众怒,不好收场,他索性向大众暗示透露是冯家有意将女儿献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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