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逢春(上)(14)
可那封折子中的的确确颇多笔墨在溜须拍马上。莫不是真因此前未升任佥都御史而怀恨在心。糊涂啊,糊涂啊!”他连拍桌面两下,震得茶水翻溅。
叶庭秋微微倒吸了一口凉气:“父亲,董庆春是您向陛下荐举前往金匮查赈,若是他真有不良居心,岂非您也脱不了干系。”
叶博渊坐在堂前头疼不已,连仆人奉上的他一贯最爱的西湖龙井他也无暇顾及,只一味唉声叹气,愁眉不展。
他按着鬓边突突狂跳的脉搏,瓮声瓮气地道:“我原本想着他没能升迁,心里委屈。才在陛下面前帮他提了一嘴,想着若这事办好,在陛下心里记上一笔功劳,来日总再有升迁之望的。”
叶庭秋思考片刻,脑海中忽闪过一道雪亮,兴兴道:“父亲,您若信不过董庆春。儿子有一计策。锦书现下也在金匮,灾情如何他必定清楚。
之前儿子一直与他有书信往来,只是如今金匮封城,消息递不进去。若是父亲能设计把锦书接出来仔细询问一番,岂不是一举两得。”
叶博渊太阳穴突突地跳,想起自己骄悍的妻子,一时难以启齿:“这主意我也想过,只是你母亲那个脾气怕是不会应允。”
叶庭秋抓住叶博渊的小臂,急切道:“父亲,这都什么时候了。倘或董庆春确实居心叵测,届时东窗事发,父亲岂不是让陛下拿住了把柄。您想想当年一力拥护陛下登基的功臣还剩下几个。”
经大儿子一番提点,他才醍醐灌顶一般想开。他用力握住桌角,关节都青白了。
心中定定有了决断:“好。你先写一封家书先送与锦书。我来疏通关节,想必看在我的面子上,总能在密不透风的金匮开出一条缝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叶锦书呆坐在霍子戚屋里已经一个上午了。
自他睁眼以来,不仅是霍子戚连近旁伺候的听松也不见了踪影。他只得捂着干瘪的肚子,苦熬饥饿。
画饼充饥显然是无稽之言。他坐在翘头案书桌前逼迫自己读了半个时辰的《食经》,恍惚到将端正小篆看成密密麻麻的芝麻粒后他实在忍无可忍了。
这比坐牢还苦啊,连口饱饭都吃不着。他气得将书本猛地往书格上狠狠一掷。
雪白的书页哗啦啦掀翻,好似阳光下飞舞的蝴蝶,翩翩落地,却不幸砸中了角落里立着的一封一尺高的卷纸。
卷纸倒地,叶锦书走近捡起,展开一看竟然是一把手铳的制造图纸。
手铳的内部结构,外部材质,细化到每一处分节都有详细的内容介绍,甚至包括弹药填充以及清理方式。
叶锦书见过神机营中陈列的铳炮,类似三眼神铳,长管式鸟铳,红夷大炮。
可这张图纸上的手铳是短柄设计,与西洋进贡的隧发枪外形相似。
只是神机营认为燧石产生的火星并不足以点燃黑火药,所以并没有广泛应用于军事。
江州卫所的军火营应当并没有配置类似火枪,那他是怎么来的图纸。
紧接着他又打开了其余立靠墙边的卷纸,一一看过,每一张上面都是一类神机的设计图纸,一样的精细,全面。
如若他没有猜错,这些图纸或许是霍子戚自己设计的。
想来也是,冯家倒腾硝石,硫磺,木屑等黑火药原材料,又与江州卫所军火营来往密切。
他能接触到这些也确实不难理解。只是未曾想到他这人竟还有军火发明的天赋,不由得心下感叹一声。
霍子戚在外忙了整整一日,直到夜幕降临才姗姗而归。他推门进入,直往东面走去,并未见到铺地的床铺里有人的迹象,扭头一看,一具瘫软无力的身躯正垂挂在翘头案面上,无声无息好像魂归小西天了一般。
犹如当头棒喝,霍子戚陡然神色一凛,迟疑着靠近,轻声相问:“叶锦书,你还活着吗?”
叶锦书听见有人唤他,这才从浅薄的睡眠中醒来。他缓慢地转了下脑袋,下巴磕在桌面上,眼皮虚弱地耷拉着,双颊气鼓鼓地望着他。
他随手从桌上摸到一本书就冲他丢了过去,只是力气不足,还未伤到霍子戚分毫便哗啦啦坠地了。
霍子戚捡起那本可怜的《食珍录》放回案上,浑然不知地道:“好端端的发什么脾气,我又怎么招你了?赶紧起来。”他上手拉扯他纤弱的手臂。
叶锦书一丝也不肯动弹,久久才软弱无力地抓了一把他的袖子,神色幽怨地望着他,徐徐启齿,有气无力地道:“我……饿了。”
霍子戚愣了一下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些天看惯他老气横秋,少年老成的样子,忽然像个孩提一般朝着他喊饿,怪不习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