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恶(88)
张景澈一愣,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不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什么侵吞民田案?”
郭琛于是将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又道:“如今国库不丰、民生凋敝,各地豪强吞并民田,肥了自家腰包,却害了天下百姓……张指挥使心思灵活,可有解决的法子?”
张景澈低垂眼帘,心说:这跟我有什么干系?
然而他不便当着新帝和两位重臣的面口无遮拦,沉吟须臾方道:“吞并民田乃是多年沉疴,非一朝一夕能根除的,陛下顾念民生是好事,行事却不能操之过急,徐徐图之,细水才能长流。”
第34章 私情
张景澈话说得没错,认真追究,却是说了一堆正确的“废话”。
谁都知道吞并民田是多年沉疴,谁都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治理顽疾不能一蹴而就,可如何图之、如何长流,他却只字未提。
并不是张景澈故意敷衍,实在是他在“捞过界”上吃了太多亏——为了替东宫分忧,他连挨两顿廷杖,差点将小命搭进去,傻子也该学聪明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老祖宗的话终归是有道理的。
刘彦昭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抬头去瞧张景澈,只见他眼神游离,看着有些魂不守舍,心思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不由有些不悦:“说话说一半的毛病从哪学的?在江南野了几个月,人回来了,心还在外头!怎么图之、怎么根除,说清楚了!”
张景澈垂下眼,淡淡道:“陛下,微臣掌着锦衣卫,成日里净跟些奸邪小人打交道……朝中自有忧国忧民的君子人,您还是多问问他们的意思吧。”
他话说得委婉,然而在场都是聪明人,如何听不出他的推脱之意?刘彦昭眉心倏跳,眼底漫上货真价实的不悦,许谦打了个突,忙打圆场道:“郭大人问得仓促,张指挥使事先没准备,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不如容他回去想想,等想到法子了,再向陛下禀报不迟。”
刘彦昭瞧着张景澈,那人似是没意识到自己刚刚扫了九五至尊的面子,若无其事地垂着视线,看似毕恭毕敬,实则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新帝胸口一窒,只觉得这人下了趟江南,心思野得没了边,连刘彦昭这个九五至尊都拿不准他在想什么,越发腾起一股捉摸不透的烦躁感,没好气地摆摆手道:“行了,下去吧!”
张景澈行了礼,不慌不忙地退出殿外。
他本待原路出宫,走到一半时,忽听身后有人唤他。张景澈站住脚,回头望去,只见郭琛快步赶上,上气不接下气道:“张指挥使……你走得好快。”
张景澈回头张望,没发现盯梢的眼线,这才道:“郭大人有事吗?”
郭琛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正色道:“当日在诏狱,多得指挥使相救,在下一直铭记于心……听闻为了江南百姓的冤屈,指挥使亲入矿场、寻得罪证,这份心怀家国的胸襟,着实令人佩服。”
张景澈笑了笑:“郭大人特意追上我,应该不只为了说这些吧?”
郭琛顿了顿,压低声气:“世家吞并民田一事,指挥使当真无法可想?”
张景澈有些无奈:“郭大人可曾听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郭琛微微一愣。
“锦衣卫为天子亲军,掌着监察百官、刑狱鞫谳的差事,已经足够打眼,”张景澈低声道,“如今还要往国计民生上插手……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郭尚书是读着圣人之言长大的,脑子里塞满了“为生民立命”,反倒忘了这一茬。如今被张景澈一语点醒,他怔了片刻才道:“张指挥使所言有理,确实是我强人所难了……只是不除顽疾,受苦的终究是黎民百姓,想到江南一带流民遍野的惨状,我这心里……”
他话音骤顿,眼圈蓦地红了。
张景澈察言观色,知道他是真的心痛,不由暗自喟叹:如今风雨飘摇、江山倥偬,尸位素餐之辈比比皆是……之所以能勉力维系,无非是满朝朽木粪墙之中,还有那么几根擎天立柱,撑住了这方千疮百孔的山河。
他默然良久,再开口时,语气低沉了几分:“此事除了彻查,没别的法子……可皇上登基不久,眼下并不是跟世家翻脸的好时机,只能暂且忍耐。等过上一两年,先设法分化各大世家,再逐个击破,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郭琛愁眉顿足:“咱们能等,老百姓却等不了,再过一两年……嘿,只怕底下的流民黔首又要泛滥成灾。”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息,佝偻着腰背走远了。
接下来的数日,张景澈照常当差,仿佛勤政殿里的风波从未发生过,所有一切皆如往昔……除了张家小院突然多出个蹭饭的定边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