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立秋方过，夏暑尚有余威，他却将衣襟严严实实的拢着，一丝风也透不进去，似乎怕冷。

琪丫头对他们家寒爷这种名字里有个“寒”字，却格外畏寒的体质早已习惯，在戏台上轻轻踩了几下，道：“我试过了，这台子应当能撑起咱们五六个人同时在台上，寒爷你再试着舞一曲，不塌就算过关了！”

安寒笙笑道：“你就站在台子上唱了一盏茶功夫，也叫检查过了？”

琪丫头嘟着嘴：“那人家之前吊过嗓子了嘛。”

安寒笙示意她站到一边去，自己单手提着木剑，到得戏台中央。

他往戏台中央一站，几个台下忙着自己事情的人，不约而同都抬起头来。茛叔放下二胡，拿起一把竹笛，凑到嘴边。

清澈的笛音响起，如第一缕晨光，带着一点月色未全褪的清凉。

安寒笙木剑指地，随着笛音缓缓抬起，手腕一抖，挽出数个若有似无的剑花，动作舒展而平和，仿若安步当车，闲庭信步。

笛音攀高，晨光化作明朗爽利又鲜明浓烈的日光，音域陡然一宽。安寒笙剑式随之一变，剑花翻飞而下，转为连绵不绝的剑势，如游龙走凤，穿云出涧，墨色长袍在行云流水的动作中无风自扬。

茛叔暗暗叫了一声好，指尖飞速摩挲，竹笛攀上高音，动情婉转，又大有高昂激越之意。

就见持剑之人眉目不动，手中木剑运转如飞，剑势如江涛逐月，浩瀚不绝；又如长虹贯日，挟气吞山河之魄滚滚而来，一时所有在场之人屏住呼吸，几疑身处异度空间。

昔有公孙大娘舞剑，伴着鼓声，“燿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女子之剑英武不凡，别有一番飒爽英姿；安寒笙却将剑舞揉合了清越多变的竹笛之音，演绎出三层境界不一的舞姿。他又是男儿之身，英武之外，无端多生一股柔美清和之气。

一曲舞罢，早已见识过安寒笙舞剑的尧祺班众人，还是原地惊艳成了几只木鸡。半晌过后，方后知后觉的啪啪鼓起掌。

琪丫头在旁边，艳羡得口水都要落了下来：“寒爷，你这手剑舞，什么时候教给我几式，让我也在台上震一震场子！”

安寒笙收了木剑，笑吟吟摸了摸她脑袋：“想学剑舞，什么时候都行，只是须得吃得了苦。你不同小武天天厮混在一处，忍得十天半个月，我便教你。”

“……”恋爱中的人眼底除了对方哪还容得下其他，琪丫头听了这个要求，立时放弃了学剑舞的打算，又嘟起了嘴：“反正我唱好那几首小曲儿，也是一样给尧祺班办事。”

“是啊，术业有专攻，做好你自己的本分就行了。”安寒笙又揉了揉她脑袋，木剑指着戏台上几处舞剑时踏出来的凹陷，道，“一会让小武将这几处修整一下，承力尚浅了些。若是排起武戏，只怕台子受不住。”

“欸！”

琪丫头吐了吐舌头，望着那几处不甚分明的足迹，心说，看不出寒爷文文弱弱的模样，舞起剑来是当真用了真力。

他这个人，哪怕只是上台前再寻常不过的戏台检查，都要做到这样一板一眼，滴水不漏。

安寒笙从戏台步下，一旁早已等候在侧的树生臭着一张天底下都欠债不还的脸，把他拉了过来。

不悦道：“早晨空气湿冷，不是早同你说过不要在这个时候舞剑？”

立秋方过去几日，清晨起来仍是暑气逼人，不知尧祺班其他同样早起的人听见他这样混淆黑白的台词，会作何感想。

树生又问：“昨日你去抓了药没？”口气硬邦邦的，俨然他才是尧祺班一班之主。

安寒笙叹了口气，面上不见不快，柔声道：“抓了，交给秋娘去熬了。”

他从来不会对自己人撒谎，树生盯着他看了片刻，多少放下点心。

道：“下回要再试台，让我或者小武去试，你上去舞一套剑，消耗大半体力，许久补不回来。我跟秋娘看着你都瘆得慌。”

安寒笙笑道：“老毛病而已，哪里就有那么虚弱了。到一处新场子，须得班主亲自上场验一次台，这是老一辈传下来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

树生不耐烦道：“规矩是规矩，人是活的，该跟着变通的时候就要变通。你这身体——”

眼见他又要开始长篇大论，安寒笙赶忙岔开话题，顾左右言他：“落梅呢？我交代他办的事，你同他说了吗？”

树生给他岔开话茬，很不高兴：“不就是拜帖？一早他起身的时候就叮嘱他去了，这衍城统共没几个大门大户，中午边头就该回来了罢。你先把药喝了。”他后一句话，又竭诚将话题绕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