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元]风刀割面(202)
“事情就不分缓急轻重吗!?”这副态度让忽必烈愈发恼怒,他霍然起身,扬手将奏疏向安童摔去,我不由得低呼出声。
安童并不敢躲身,看着奏疏直直向自己飞来,“啪”地一声,落在脚底。安童垂着眼睑,俯下身,一声不响地将奏疏捡起,收在袖中,而后敛容低首,没有回话。
他的沉默似乎成了无声的对抗,忽必烈如何能忍,又要发作,我连忙开口:“父汗,安童丞相所奏诸事也许自有道理,何不让他详细陈说?”
“呵!好个立法度,选人材!这话倒和许衡如出一辙!许衡是汉人也倒罢了,他竟忘了自己出身!朕只问他立何法度?汉法还是蒙古法?选何人材?汉儿还是自家骨肉?这天下难道不是蒙古人的天下?他身上流的,不是蒙古人的血脉?”
我心里一惊,莫非忽必烈已经召见了许衡?安童这番奏疏,就那么直接坦陈施行汉法的心志?他竟糊涂,王文统一事后,忽必烈对汉法日渐疏离,他怎不知迂回婉转?
手心渗出冷汗,我也是关心则乱,并不晓得之前他们说了什么,一时竟想不好说辞。忽必烈冷笑了几声,目视着我道:“你还有何可为他辩解?”
“儿臣不敢辩解。丞相自是蒙古人,他行汉法,归根结底还是为着蒙古人的天下。父汗这么说,不免冤枉了他。纵览前朝,北人南下,不行汉法者,前赵、后赵,前秦、后秦,前燕、后燕,国祚无逾五十年。反观魏、辽、金,行中国之道,历时何止百年?汉法何为本,农桑天下本;何以兴农桑,唯务水利,减除苛烦。汉法何为重,法度为先,用人为要。何以求贤才?在兴学校,在淳风俗。丞相所虑,是安邦大策,是长久之道。所有这些,不过是手段,他为的,当然是国富民安。”
“呵呵!孝文帝变法后,后魏国祚还余几年(1)?现今还有几人是鲜卑血脉?金灭辽时,何等雄风?辽太。祖尝言,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朕只问蒙古灭金时,这番雄风何在?察苏,汉人那套说辞,听听也就罢了。你怎么竟当真了?你到底是不是我的血脉?”他嘿然冷笑着,眼里的笑意却如寒雪般冰冷,我怔怔望着他,寒意从脚底直窜上脑袋,一腔言语都堵在喉头,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来。
符宝郎董文忠静静看着我们三人,神情肃敛。
我暗叹自己糊涂,刚才一味想着帮安童辩解,竟没考虑忽必烈喜憎。他何等jīng明,怎会为这套说辞所惑?我这番话,竟是正中下怀。我俩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你们两个,若说为国的忠心,朕不怀疑;可就这么听信了秀才的言语,朕说你们什么好呢?天真还是愚顽?”忽必烈摸摸我的头,一脸无可奈何的笑意,一脸循循善诱的神色,我看在眼里,却觉十分可怖,只想躲闪。
“大汗,臣的建言,并非全是汉人的主张,臣亦有自己的考量。”许久不发一言的安童突然开口,言语笃笃,像有十足的成算。他抬头看着忽必烈,目光灼灼,神色坦然,“大汗不喜汉法,并非只因为秀才迂执。李璮之乱后,大汗一直心有余悸罢?”
一席话说得忽必烈陡然变色,他双眉一耸,怒喝道:“大胆!朕的心思岂是你可以随意猜度的!?”
安童不复言语,又低下头,却又不肯做低服软,一时两人又僵持起来。
“父汗!”安童的倔qiáng只会让他难堪,我忍不住开口,却被忽必烈喝断:“你闭嘴!”
我闻言立时噤声,嘴唇紧紧抿了起来。今天这事,怕是不好收场了。
忽必烈恨极怒极,脸色发黑,呼呼地喘着气,董文忠见状,轻身上前,把忽必烈扶回坐榻,轻轻拍着他的背,好声劝道:“大汗也是急怒了,依臣看,今日之事,多有误会。您先消消气,一会儿听臣为您分解。”说完,又急急向我使眼色。
我一路小跑奔至殿外,嘱咐小火者去奉茶。而后又悄悄回到殿中,却不敢说一句话。安童仍立在殿中,肃穆敛容,也不敢再多言语。
忽必烈仍黑着一张脸,没有好颜色,不说话,只是冷眼盯着我,我不敢看他,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握紧了拳。
不一会儿,小火者端茶入殿,我又忙接过来,轻轻放在御案上,仍不敢看他眼睛。
“大汗若再生气,公主更不安了,公主和丞相都是一片公心,就事论事。若因这事伤了感情,反倒误了二人好意。公主丞相尚且如此,日后谁又敢犯颜直谏?臣斗胆为他们分辩几句,还望大汗见恕。”董文忠又道。
忽必烈抿了一口茶,怒气消了消,不置可否。董文忠在怯薛日久,自会察言观色,便自然而然地说下去:“丞相是勋阀王孙,素以贤闻名。今甫登相位,朝野上下延颈观望,同仰治期。今日奏事,一言不合,大汗便降怒于他,这让丞相如何自处,让朝中官员如何看待?丞相年幼,涉世不深,言语耿直,忠心可鉴。大汗对丞相深寄厚望,岂能因一言兴废?臣可有面子,请丞相再言明施政的要领,大汗不妨耐心听他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