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相之死(33)
窗边的女童正襟危坐,仍手持一卷,目不斜视。
少年眼中的骄阳烈日愈燥,双腿夹。紧马背,竟以山倾之势朝那窗打马而去,勒停马时,高抬的马蹄险些踩上窗柩。
堂下的学子吓坏了,不敢再读出声。
堂上,陶大儒坐于案前,一言不发。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女童端出的威声打破寂静,只淡瞥了那少年一眼,又照书念,“无友不如己者……过,则勿惮改。”
陶大儒一副孺子可教的笑容道:“小王爷,你的小友都知,君子贵在自重,结友更是难在志同道合,既如此,你又为何要来扰她清净呢?”
少年坐马上,只持一支玉笛将支起的窗掀高,居高临下指向那垂首的女童,桀骜一笑道:“我出生陇西,学的是弯弓射雕,读的是兵法战术,又非你们孔孟之道,你同我说这些也是无用!”
陶大儒无奈摇头,拿起书卷不再看他,迎书淡道:“据闻小王爷七岁作文,八岁能缚射雕,想必也是通理之人,又何苦纠缠你一心向学的小友?”
少年闻言敛去脸上顽劣的笑容,似是衡量片刻,掉马离去。
走前,只朝女童道:“我往城郊马场运了几匹陇西好马,看在你生辰将近的份上分你一匹,给你开开眼,崔训,你爱来不来!”
……
再后来,便是崔公被贬江州,崔氏从洛阳举族南迁,崔训随兄入安东王府,在那里又遇见了曾经的质子小王爷李游。
他已是陇西王,她是安东府幕僚。
少年仍旧散漫顽劣,少女还是言笑不苟。
崔训受父命回了趟江州府,李游日行千里单骑跟了来,让她随行去庐山一游,见山脚云水泉石,她难得的沉浸悠哉,同他一道弯腰去捧山泉水喝。
李游喝完笑道:“随我回陇西吧,还你一辈子的自在。”
崔训缓缓直起身,抬头望那郁郁奇秀的山,又低眸见澈如明镜的潭,只道两字:“晚矣。”
李游不解,傲然道:“本王去同安东王谈,他有意与我陇西交好,断不会拒绝。”
崔训背身看着层峦叠翠许久,才转过来,拢了拢宽袖,向李游作揖执礼道:“小王爷,生逢乱世,人各有志,且命数不一,还望您莫要强求。”
……
最后一面是她辅佐司马捷定都建康后的一个除夕夜。
她在尚书令府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陇西王,那晚大醉,他何时走了也不知,却第二日坚持驱车送他出城。
“前路雪重,阿训,你不必再送了。”车外是李游低沉的嗓音。
终不再年少轻狂。
崔训掀开帘幕款款下车,走到他的马前,抬首迎上他温沉的目光。
一双深眸似乎能融化远处绵延千里的白雪。
迎着天际刚出的一抹亮光,雪地更是有种模糊的明亮,李游微微眯眼朝她一笑:“崔仲允,你已不小了,为何还不成家?”
崔训垂首无言,随后听他似是玩笑,似是认真道:“我此行观建康男子多病态,远不如我陇西男儿各个骁勇善战,以一当十,你若是在此处找不到属意之人,不如辞官来我陇西可好?”
崔训立在雪地,先是平静地抬眸看了他一眼,移开时却是晦暗不明,她竟接过马缰,引李游的马往前路走。
李游便随她如此。
马夫驾车,同陇西的数十骑兵列队分走两道,亦步亦趋。
“君卓,我已向先父立誓,此生为国也为家,终生不嫁。”她负手而道。
岿然于马上的李游座下一僵,一时无言。
待为他牵马走了半里路,脚下冻得快没了知觉,崔训才停下,随之竟转身在马前躬身执了个大礼。
“王爷,昔日先陇西王穷兵黩武,他的三万锐骑所到之处瘠地难耕,扰得陇地数十载民不聊生,训虽深知时逢乱世,王爷驻守一郡六县相当不易,却也知道您有体恤百姓之心,还望王爷回了陇地之后,莫要盲目再战!”
李游垂眸看她,寂然许久,才冷声道:“果真是南晋的尚书令大人。”
崔训拱手不言。
半晌,稍听头顶毫无起伏的嗓音道:“阿训,本王并非心怀天下之人。”
崔训伏身更低,直到听震天的马蹄声远去,她终是扶腰缓缓起身。
……
何苏木再回神,微漾的目光久久停在那页。
“……今辖陇西郡六县,不擅用兵,不喜黩武,好游牧之乐,非将帅之才。”
第15章 拾伍
过了几日,刘子昇的亲卫牵了匹白马来何苏木帐前,着实令她吃惊。
从四肢到毛发,一如他当日所驯的品种,只是马鞍换上月白锦垫,而非军中惯用的赤色硬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