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相之死(3)

作者:陈珈十三

崔训殁已近两年了,时常还有人能提及起她的旧事,但鲜少有人知道,这个曾权倾一时的尚书令大人到底是如何亡故的。

有人猜测,她为南晋鞠躬尽瘁,心衰力竭,早已羸弱患疾;也有人猜测,她勇略震主,被年轻的帝王忌惮,赐死于家中……

坊间各种版本的说法都有,隐秘离奇,几乎能编写成志怪杂谈,叫人信不得,猜不透。

独独何家足不出户的小女何苏木知道她的死因,那是因为如今何苏木身体里的已非原本的何苏木,而正是这位离世近两年的崔训。

……

三扇屏风镌着莲花细纹,彩樱纱帐绕着红木床榻,塌上倚着的病容少女,正是何苏木。

“苏木,幸好你已病愈,不然让我如何对得住你那离世的娘亲?”

刘夫人也坐在软塌上,虽已鬓发微白,却风韵犹存,她面上已失少女的光洁,却依旧白若霜雪,敷的是如今建康城高门妇人最喜的落葵子白蜜紫粉,还散着似有若无的庙烛檀香味儿,一喜一怒间,面上牵出些细微的褶痕。

她进屋半晌才感到屋内颇有些闷,如今是季夏,塌前搁着盛冰的玉晶盘,却因无风,衣裙繁杂,贴着身子,闷闷的,于是唤了身边的侍奉丫头将窗散开,吹进些风,不甚凉爽,却也能散闷。

随之,她又将何苏木娇嫩的双手紧紧拽在胸前,神色悲戚:“我早前就同你父母说过,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叫什么苏木。苏木苏木,药草之名,将身子都给带弱了!”

只见何苏木双目湛湛,噙着笑,安慰刘夫人:“姨母,这话您都说了已大半年,左右如今我已康健起来,还算过此一劫,您可不必再为我扰心了!”

何苏木生了一张白瓷面,又嵌着一双玉面玲珑眼,明澈耀人,笑时眉眼弯弯,更是透亮,她因还在屋里修养,一头乌发直直地垂下,几缕又懒懒地塌在胸前和臂膀上,仅浅浅地倌着个白玉簪。

一道明亮的光落进屋里,洒在她臂膀的发梢上,漾出晶亮的茶色,更衬得脸上肤色象牙般的白皙,可也愈发显出那是大病初愈的苍白。

见状,刘夫人拧起淡眉,故作恼意,似是嗔怒,又似呵护:“以后可要好好爱惜身子,细心调养,如今你住在建康也好,我能让人好生照料你的身子,如若不然……将来去见了长姐,她还指不定要怎么训斥我……”

何苏木反手将刘夫人的手背握住,眉色一变:“姨母!说什么呢,您可是要长命百岁的。”

她面上的诚挚让人觉得乖巧懂事,话语又甜美慰人,刘夫人受不住小辈这般灌蜜,早已漫开笑容,抚了抚她一双细手,叹了叹她瘦弱,又道:“好,我还要为我们苏木择个好郎君,嫁个好人家!”

何苏木并不答话,垂着个双眸,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指尖,刘夫人看她双颊蕴着浅桃色,以为她娇羞,见她气色已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悬着的心也搁了下来,只又多吩咐了几句便离了她住的小院。

何苏木哪里会害羞?她的前世可是崔训,崔训害羞?只是光想想看,建康的宫墙都要坍塌大半了。从前的崔令君最是脸皮厚,她若是稳着的念头,死活也能塞进旁人的观念里,大殿上舌战群臣不说,世家高门哪个能驳得她一时哑然无声,倒真是个潜藏官资的人才。

何苏木沉着脸,心里如何也畅快不起来,像被这夏日的恼人热气捂着似的,倒不是大病初愈,心中沉郁寡欢,而是实在有一事缠绕心头,百思不解。

到底是谁害死了她?害死了崔训?

何苏木太想知道这个答案了!

从她刚意识到自己成为何苏木那天起,就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可是她还是崔训时得罪的人太多了,承恩于她的人也不少,这些人几乎能占满整个建康宫,但至于真的要论起谁会将她置之死地,这般冒险,又这般狠绝,也倒不多。

也是,谁能绕过府中的重重戒备,只身一人,就将她结果在自己寝屋呢,还是以那般不文雅的方式结束了她的性命……

想到此,她不禁要扶额叹息:自己端着个儒雅骄矜的架子,斯文彬质,时刻注意仪容举止,足足二十六载,谁想会一夕间,中衣半脱,露出大半个身子,惨死在自家床塌上?

这种死法,英名殆尽啊!

难怪她醒来后,曾有意无意向刘宅婢女们打听过崔训亡故一事,她们皆是缄默不语,有些胆子肥点的会小心翼翼地说,崔家和宫闱内都将此事作为朝中秘闻,避而不谈,寻常人家根本不知。

她想,也是,若是崔家其他族人是这般死法,她也不会将此事大白于天下。

高门最是抹不开面子,崔家百年的门楣可禁不起这番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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