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相之死(23)
“君侯?”陶安荣下马走近,轻唤了一声,略微整理了下凌乱的官服,向刘子昇作揖,又见他身侧竟站着前几日方见过面的何苏木,讶异道,“女郎何故在此?”
何苏木讪笑欠身,指了指刘子昇:“陶大人,我是陪表兄路过此地。”
陶安荣点头,看看左右:“发生了何事,竟惊动了镇北侯。”
听到“镇北侯”三字,围观人群猛吸了一口冷气,一阵窒息之后,随即四下密声议论起来,胆大的人不由地朝刘子昇偷望了几眼。
刹那间,家仆猛地扑倒在地,一直磕头,凄声道:“小人不识,竟然……竟然是镇北侯。”
镇北侯刘子昇,谁能没听过这个大名。只恨眼拙,竟没有将眼前这位玉树与那位战神之名的镇北侯关联起来。
都说镇北侯刀下无情,亡魂千万,嗜血成性,该是个凶狠暴戾之人啊,谁曾想模样这般俊逸标致。
众家仆更是连连以额触地,哀声一片。
刘子昇冷冷地扫视一眼,朝陶安荣淡道:“事出在你的管辖范围,就交予你处置了。”
“自然,下官会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君侯且放心。”
说话间,不知是什么冲击了那两个奴役,他们竟拼上身子最后一丝力气,跪着挪至刘子昇面前,幸好被亲卫及时拦下,他们扯着已嘶哑的嗓子,苦苦哀求:“镇北侯么……一定要救救我们,还有……还有很多像我们这样的人被关着,日日夜夜劳作,他们不给饭吃,不给水喝,太多人……太多人都被活活饿死了!”
四下震惊,未等刘子昇出声,何苏木迈步上前,肃然问道:“到底是哪家?”
奴役再也忍不住了,深吸了一大口气,脑袋直直地撞向地面,渗出几道血印,方恨恨咬道:“崔家!”
“崔家……”人群重复几声,皆面色惶恐,朝那崔家府邸方向指了指。
可也无人敢明目张胆地讨论。
何苏木亦是一惊,瞥见那几道渗着血的伤痕,眉头已紧皱,她自经历过前世那般惨死,再也见不得血,这几道伤痕虽不深,可那赤色就如同利箭般戳中她的心脏,似是骤停了片刻,随之而来的便是浑身的颤抖。
好在并无人注意到她的变化,她很快将视线别开,用了狠力扶稳桑琼,这才渐渐恢复了意识。
这头的家仆们没想到的是,这二人这般快就将家主供认出来,面面相觑间,慌乱不已,又是一阵跪地哀求。
陶安荣听到“崔家”,神情也顿了顿。
何苏木却定神一想,不对啊,崔家不兴这样的庄园之事,吴郡的土地都是交给旁系的亲族去打理。
“说清楚,哪个崔家!”刘子昇冷声问,竟比她反应得还要快。
家仆们意识到,现下已将镇北侯和丹阳尹都给牵扯进来,自知辩解无力,便盘算着如何戴罪立功,于是争先恐后将事情交代清楚。
原来,并非是建康城内的崔家,而是住在东阳郡的崔家,家主崔安道未入仕,到这一代几乎与崔俨家攀不上族亲,虽谈不上与建康的崔家关系多亲厚,但到底也是崔氏一脉。
陶安荣心中平衡其中的利害,朝刘子昇道:“崔安道虽无官职在身,但也承崔氏一脉,此事又要牵扯出东阳太守和我南晋的户籍制,实在是有些麻烦,下官还需要回府衙与人商议,承禀圣上再做定夺。”
刘子昇沉吟片刻:“也好,只是那崔家……”
他又颇有些意味地扫了一眼陶安荣,何苏木大致猜到刘子昇在顾虑什么,陶安荣受崔训提携,生前得她器重,他平日里又与崔府走得近,有这样的顾虑倒也是正常。
谁想,陶安荣听到这话似是受辱那般,横臂甩袖,神情异常严肃,义正言辞道:“君侯不必担忧!陶某虽受恩于崔令君,可也身慕青松翠柏,心知奉公执法,到底不会为此而包庇崔氏,不然如何担得起崔令君当年厚爱?”
纵是见他如此驳斥,刘子昇竟也不恼,深邃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异常,只沉声道:“她确实……”
声音愈弱,听不出何意。
崔训虽是权臣,也是个刚正不阿的权臣,她若还在,包庇护短之事断然干不出。
何苏木猜测,刘子昇口中的“她”是不是在说自己。她一向看不明白刘子昇的心思,从前的她就看不透,更别说如今站在她面前的这位,与从前的冷漠将军完全相异的表兄了。
陶安荣命随行衙役将家仆和奴役都带回,又特意折回,朝何苏木低声嘱咐:“女郎千万记得,接下来无论发生何事,都与你没有干系了,莫要再牵扯进来。”
何苏木知道陶安荣好心,她如今暂住崔府,又顶着崔府教习先生的名义,若是让人知道是她与刘子昇今日在街上拦下此事,的确会引人非议,她在崔府那边更是不好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