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姒(双重生)(102)
“锦姑姑死了,大伯,你知道吗?”齐岳没敢看齐章,看的是他倒的那杯水,波纹摇曳,“她和夫婿回来,遇到拦路的土匪了。”
齐章抬眸,不轻不重地道:“知道啊。”
仿佛有一只手捏住齐岳的心,他喘不过气,挣扎着问:“那……留在那边盯梢的人,也是大伯您的吗?”
这是句废话。
齐家生意来往,基本交给齐章打理。
其余家族上下,往来无白衣,不怎么会接触三教九流。
齐章将狼毫一搁,不耐烦地道:“是。齐成岭,你到底想说什么?!”
“是你命人杀的她吗?!!!”
齐岳吼出这句话,那种难喘的窒息感陡然消失了,只余更沉默的死寂。
他抬起头,死死瞪着齐章,齐章也面沉如水地看他,然后猛地抬手,一巴掌将落未落,挟带劲风,堪堪停在齐岳脸边。
到底是身居高位的长者,没真和小辈计较,收回手,齐章缓缓地道:“不是我。”
又喝道:“还以为你真摸出了点什么名堂——滚回去,别再来搅乱!明儿把他俩尸体还回去!”
“我不。凭什么又去吵他们?!”齐岳倔字上头,“再说了,他们不应该落叶归根吗?就算祖坟回不去,也该葬在苏州城内吧?!难道要让他们葬身荒野吗?!”
这次,生疼的一巴掌终于落到了齐岳脸上,他听到大伯冷硬的斥责:“荒唐!”
“……你们做的这些,不荒唐吗?”半晌,齐岳抬头,嗓音带着哭腔,“是长房二房三房大伯叔他们吗?还是谁啊?凭什么啊……”
这侄儿最是脸皮铜铁,顶着唾沫星子都能嬉皮笑脸,齐章还真没见过他哭,沉默片刻,语气还是软了几分:“算是吧。与皇亲国戚交结,入仕为官,或是布置兵马粮草以备不时之需,都不归四房管。我知道这事时,你姑姑已经死了。不过,小十年前,族谱上就用朱笔框出她名字了,你就当她早就没了吧。”
“她该死吗?”
“你问我?”齐章嘲讽地道,“作为齐家人,我只能答你,她该死。当年她有婚约在身,毁约而行,齐家险些和广平王府交恶。你爷爷奶奶和我,连夜寻来身形仿佛的尸体,给她善后,粉饰了太平。家里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少,都瞒着没说,算是看在四房面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她了。可她还敢回苏州?当广平王府是死的吗?!”
齐岳手脚冰凉。
可……可姑姑就是怕被人发现,夫妻二人仆从都未带啊?
难道庐州林氏那边,一直都有齐家的眼线在盯着?
看似脱身在外,实则仍处于怪鸟广袤阴暗的羽翼之下吗?
成天吊儿郎当的小少爷,终于感到一丝危机和恐惧,给他来了场早到的“加冠礼”。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可是半晌,齐岳听到他大伯同样无奈地叹了口气:“但作为兄长,我希望她好好活着。”
否则当年,小妹爬墙偷看林敏回来时,问他意见,齐章也不会拍着胸脯保证你尽管出格,有我善后。
……不可一世的少年人长大,兜兜转转,仍旧发现,有些事情无可奈何,非人力可及。
齐岳彻底说不出话了。
因为他敏锐地发现,大伯的心情也没比他好多少。
这人很能苦中作乐,一比较,也不哭了,擦干眼泪道:“行。我去义庄寻俩身材差不多的,让人埋回去。大伯您继续装会睁眼瞎,你的人我明天也给你放回去。是家里人发现土匪被杀了,怕不对劲,让盯梢的吧?你也不用担心,就是个江湖朋友,功夫不错,偶然路过,顺手救人,没救下,把令牌摘了,准备交给齐家,刚好就给我了——没有人发现匪贼窝里头的‘齐’字的。”
齐章见这小子猜得八九不离十,身心俱疲,心想这聪明劲怎么没用在读书的正道上。
他一指门,只给甩了一个字:“滚!”
齐岳从善如流地圆润离开了。
月夜深重。不知是夜枭还是乌鸦,陡然啼鸣。
呜咽如泣。
“江湖朋友”江州司,坐在江南建筑特有的叠叠黑瓦上,伸指轻挠桃子毛茸茸的脑袋,示意它别出声。
毕竟夜行,江州司没穿白衣,难得黑衣,一张脸雪白无情,眸光无波无澜。
听了一方尘世间的争执,她甚至觉得厌烦,心道:好吵。
她是来忙自己私事的,没想到碰巧撞到失态的齐岳。
看到身形踉跄、步履虚浮的齐岳,江州司皱了皱眉,思索片刻,还是起身。像是黑猫,无声无息地越过房顶树梢,跟了上去。
齐岳勉强的平静没能维持多久,一想到还要找尸体埋回去,姑姑姑父的尸身也不知能葬在哪处地儿,就悲从中来。没留神,被凹凸不平的鹅卵石路绊倒,摔了个脸朝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