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钟,琥珀浓(3)
沈一拂咬紧牙关,像是在竭力忍耐,不让自己说出什么过激的话:“我再说一次,我不是来退婚的。”
“可现在我想了。”她一字一句道:“你听好了,我真心实意,不想与你成亲,请你回去原话转达令尊。”
他盯着她默了几秒,终于道:“好,就算五格格真想退婚,也需从长计议,否则,只怕事与愿违,还有可能会闹到无法收拾的局面。”
谁知她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看来沈少爷做什么都喜欢慢慢来,可我没有这样好的耐心。”于是,下了逐客令,“如果你不想把事情闹的太难看,烦请你现在就离开。”
几个丫鬟收到了主子递来的眼神,纷纷步入亭边,做出了赶客的姿态。
终究是少年的自尊心作祟,他没能说出什么挽回局面的话,出了王府,目光投向那气势恢宏的大门,神色却无半分松快之意。
妘婛素来心气高,受了这样的“奇耻大辱”,当夜便说出了自己的决意。
就算是亲王最宠爱的格格,退婚二字刚一出口,小小的脸蛋仍是结结实实受了个巴掌。
福晋拦在她身前,又是心疼又是无措,亲王抖着手指着她们娘俩,急红了眼:“看看你纵容出来的好女儿,往日的荒唐事不说,今日竟连这样的话也敢说,简直……大逆不道!”
妘婛想到阿玛会反对,没料到他竟然如此动怒:“二姐不也退过婚,同样是瞧不上眼,怎么轮到我身上就是大逆不道了?”
这下就连福晋也顾不上袒护了:“婛儿,你不是小孩子了,眼下朝廷是个什么处境,我们和沈家结亲的用意,你心中难道没有数么?自然,若沈少爷是个不堪托付的,额娘也不会看着你进火坑,但你阿玛早就托人打听过了,他既是个懂事上进的好孩子,你、你之前看过他的文章,不也夸他才华卓绝么?”
亲王嗅出了不对,“不,什么悔婚,之前从没听你说过,莫不是他和你见面说了什么?”
妘婛当然不承认,可如他阿玛那样见惯风雨的,哪是这样小丫头片子能糊弄的?
丫鬟们没挨几下板子,就把傍晚亭子的所见抖落了出来,多抵还是存了护主的心思,添油加醋的说成是沈少爷主动上门退婚,气得亲王连夜就气势汹汹地杀到沈府讨说法。
事态的发展好似一匹脱缰的野马,朝着始料未及的方向一去无复返。
妘婛就被拘在小小的院落中,既传不去消息,外头的动静也听不着。
只是在沈将军亲自登门时听说沈一拂狠狠挨了一顿家法,皮开肉绽的走不了路,才没法来致歉。
老将军保证自己那一时糊涂的逆子已然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处,婚期不变,一切照旧。
何其讽刺。
两家就仿佛什么没有发生过一般,喜庆洋洋地挂起了灯笼,广撒了请帖,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如期而至。
出嫁那日,骄阳似火,半个北京城的闲人都上赶着来瞧热闹。
大红花轿热的像个蒸笼,连空气都是黏糊糊的,下了轿,厚厚的盖头挡住了视线,路看不全,周遭的人也瞧不着。
沈一拂就在她身畔处。
这些被圈束的日子中,她知道自己欠他一个解释,没有想到再见已是此地此景。
妘婛不知,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与自己的拜的天地,正如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境等在洞房花烛中。
是忐忑,是期待,还是害怕?
妘婛听着外头的喧闹,愈发觉得时间难熬。
等到夜幕降临,等到窗外人影憧憧,笑闹声着近了,她忙不迭将红盖头垂下。
门一开,酒气就顺着风灌了进来,蔓至整个厢房。
不晓得他说了句什么,把门外那些个插诨打科的人一一驱散了。
听着脚步是虚浮的,时重时轻,生生能将的人心踏了个七上八下,妘婛不自觉屏住呼吸,却看到一双皮鞋止在几步前没有继续向前。
屋中静的出奇。
等了又等,就在她以为沈一拂会这么继续和她空耗下去时,红盖头骤然被掀开,一双深眸猝不及防浮现在眼前。
他往前一步,慢慢弯下腰来,一双眼半开半阖,瞧着是真的醉了,又像是异常清醒。
她被吓着似得将身子往后一倾,只听他说:“你可满意了?”
她心下一沉。
五个字,仿如控诉。
妘婛想,他果然不甘愿。
不甘愿自己的婚姻大事任人摆布,或者说,他不甘愿和他成婚的人是她。
“我没有。”哪怕迟了,她还是想要解释清楚,“我从没有和我阿玛说过你想退婚,如果可以,我并不愿坐在这儿。”
尤其不愿意,以这样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