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8)
话都说到这份上谁敢说一个不字,只能双双跪下来领旨谢恩了,沈从愈不知自己是如何出了宫门的,只知道头脑一片空白,脚底下像踩在厚厚棉絮上,没有实感。出了宫门就是各有其主的人,再也不能过分亲近了,远远看着艳阳高照下她那光致无瑕的脸庞,怯懦地不敢再走近一步,最后还是先她走了过来,也不敢说得太多便只能匆匆告别。
素马白车
经过了一番风雨,接下来的海上很是风平浪静,日头出来了,撒在海面上,好似打碎了金色的琉璃瓶子。海上的日子是孤寂的,除了看看朝霞晚霞、数数海鸥,就只能窝在舱房里看书了。
裴湘只觉得自己一张老脸丢尽,再也不敢去沈从愈面前蹦跶了,沈从愈呢,没了她纠缠不清,也乐得自在清闲,于是接下来的日子相安无事,有时一天下来面都见不着。
她觉得心里像有蚂蚁在挠,总见不到他也想念的,但她好歹也是建宁府有名的大家闺秀,虽然自她被雷劈后性情大变,可是这种不伦之恋是要天打雷劈的啊,她已经被劈过一次了,再也不想被劈了。
如此过了四五日,总算是到汴梁府了,裴湘重新换上凤冠霞帔,被傧相搀扶着进了楚国府,新郎不在,裴湘便独自和一只大雁拜了堂,一个人进了洞房睡了一夜。
除了沈从愈,楚国府上的人对于裴湘来说都是陌生的,一个年轻的女子,千里迢迢的嫁到汴梁来,能依靠的丈夫却不在身边,这也太糟糕了。
楚国府比起她爹的府邸,简直就是金门玉户神仙府了,这碧瓦朱甍、画梁雕栋无不透露着国公爷的神仙品味,简直是清新脱俗,不落俗套,更枉论那楼阁台榭、玉阶彤庭多么珍稀而又精致了。
府邸过大,人丁却稀薄,大概是国公爷的心头痛,别瞧这府上百多间的房,主子不过那么寥寥几个人,再怎么样也没有一人住两间房的道理,除了沈从愈兄弟二人,他剩下的五个女儿都已出嫁,如今是主子少,下人却有上百号人,沈从愈高娶了公主,这儿媳妇有自己的公主府,这么多年还一无所出,当公爹婆母的是说不得,岂不是憋屈。
因此裴湘来到楚国府,用不着多长的时间已经笼络了公爹婆母的心,你想啊,这爽朗的性格一个便已经顶得上两个木头美人了,未见其面,先闻其笑声的姑娘很会招人喜欢,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简直就是关怀备至,嘘寒问暖,就差没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了。
裴湘能讨得爹娘欢心,实在是在沈从愈的意料之外,年轻时听他要娶九公主时,他吹胡子瞪眼的,几乎要把他划为大逆不道的地步,可是年老了反而心慈,对于裴湘这样的姑娘也很能接纳。
提起这件事,他差点要以为是上辈子的事了,如果当时他没有干涉,他能早点前往西姜提亲,结果是不是会不一样,可是人生不会重来,也不会有如果,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好梦难圆了。
裴湘来楚国府已经一个月多月,郎君没见到,倒是收到他一封家书,大约是在战场只能长话短说,信很简短,只道:“娘子敬启:长兄从愈寄信给我,说你在府上适应得很好,为夫很是欣慰,不能陪你,很是亏欠。望珍重身体,注意穿衣保暖,等我归来。郎君庭蔚亲笔。”
她成日在府上吃喝玩乐,都要忘了自己是有郎君的人,如今不过短短的一封信,也能暂时地令她从对沈从愈越来越无法自拔的情感中拔了出来,只是这份情还没等她延续多久,也不过十来天,却是等来了他为国捐躯的消息。
府里吊起了白幡,国公爷国公夫人老来送子,那是一个痛哭流涕,五个姐姐也都回来,加上同僚,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裴湘身处其中却懵懵的,原本没有见过面的人是谈不上多深的感情的,可是他给她写了信,就凭那些字她也能感觉他是很不错的人,如今说没就没了,自然也深受感触的,伤怀过后,更多的是惘惘的,没了郎君,新妇变新寡,接下来漫漫的日子可要怎么活呢。
将军英烈,停灵七七四十九日,长兄从愈便自觉当家料理丧务,至吊唁起到下土安葬,分门别类建立账本,大到银钱发放,小到添香换烛,采买、陈设、筵席、封赏等各项工作指定了专人负责,底下人各司其职,才不至于乱了套。饶是如此,琐事繁多,加之他又是府里仅剩的男丁,守灵是免不了的,每日不过囫囵睡个一二时辰,又不是铁做的身子,一连二十几天下来,一日准备走出厢房时,脚下虚浮,重重地被门槛绊了一下,虽不至于狼狈地趴在地上,可是头却撞到了门口青铜做的白泽神兽,那个麟毛尖角不偏不倚在发鬓处划剌了一下,濡湿的液体迅速从乌黑的头发里淌了出来,将半边脸染成了可怖的深红,皮肉的刺痛不得不使他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