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又向隅(36)

作者:AFion

那是第一次,他终于明白,纵是父亲那般刚毅从不外露的人,也是会失控的。那也是第一次,他感受到痛失所爱的崩溃,蒋贺疯了一般对他说:“她走了,她走了,她再也回不来了……”

幼小的他,分明惧怕,却又心伤,是呀,母亲再也回不来了,他便哇得一声又哭了出来。

父亲疯得厉害,差点连蒋家军都弃了,是祖母一鞭子甩醒了他。

可是,她呢?他多希望那个时候,祖母也能叫醒她,叫她莫要为了他痴傻。

案上的烛火燃着,年节的贡品,没有少上半分。蒋岑看着看着,只觉那白日的烛火摇曳,分明现出那人身姿。

那时候的她,该有多痛呢?可她跪在那里,笔挺,端直。府里人的哭泣声,声声入耳,嘤嘤达旦,她终于站起来转过身去:“趁着宫里未来人,你们想散,便就散了吧。芦苇。”

“是。”

“去把该结的都结了,结不了的,拿我的首饰抵上。”

众人纷纷抬头,哭泣声止,却无人应声,只黛青嬷嬷上得前去:“少夫人,老夫人病着,却也说了,少夫人想做什么,便就做吧。”

闻言那跪地人等才有些动作,接着又有人起身试探着往芦苇那边去。到最后皆是三三两两离开,剩下的,也不过是一些老人,还有几个跟着她学医的小丫头。

案前的女子面上平静,平静到已然没了生气,却无端叫人生出些敬畏,下边人便就是离开也是未敢抬头瞧她,只最后,她才对着那祠堂里的人道:“朝廷动荡,蒋家军为国身死,然事有不忠,风波未定。”

说着她一眼看下:“若是获罪,满门受辱,你等亦可离去,我不怪。”

可那剩下人等,皆是咬唇静立,最末的是刚刚救醒的小战士,已经咬得唇角出血。

蒋岑不知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她站得倔强。

祖母不知何时被人扶将过来,手里捏着一纸书帛,她上前去搀住,被祖母紧紧攥住了手,布帛塞进了她手中,祖母道:“青儿你是个好孩子,不该为了蒋家耽误。”

她木然垂首去看,赫然放妻书三字,连他都瞧得一怔,她却是笑了,笑着笑着,便就刹红了眼。

“蒋岑与我说过,蒋家人可以牺牲,却不可屈膝。”她的手被祖母按住,却没有接下,“祖母觉得,他错了吗?”

祖母眼中已是盈泪,却是摇头:“不,你不一样,你还年轻。”

“哪里不一样?”她突然一抽手,烧纸的盆子就在脚边,那布帛直直掉了进去,不待祖母喝止,她便继续,“生同门死同穴,这个将门,我来替他守。”

后来蒋府被围了兵,她立在门口,厉声问道:“是谁命你们来的?现如今的贼,已经这般猖獗了么?”

“先帝有诏,不伤蒋家亲眷,”她往前复又进了一步,“今日若是要封这蒋府,便就先从我身上踏过去,我倒要看看,是谁,罔顾圣旨。”

那一刻,他立在她身侧,却无法与她比肩。

后来啊,她日日来这祠堂,什么也不说,她也是这般跪着,却诵的佛经。他终究没瞧见她的泪,可他瞧见她掐出血肉的手,还有那他再也抚不平的眉心。

青儿啊……那是他的青儿。

蒋岑揪着腿上衣袍,不忍去想,又是一刻,他终是撑了手指起身。

“少爷想好怎么解释了?!”木通跟上去,“少爷轮椅……”

可前头那人已经一瘸一拐往暖阁去。

秦青晨起的时候,听见芦苇说院子里重叶梅终于开了,这便就在树下多站了一会。

“都说这重叶梅乃是梅中奇品,果然不同!”芦苇甚是新奇,瞧着那繁叶下的如莲白梅,欣喜道,“老爷种下七年,这还是头一年开呢!小姐可要折一枝?”

“叫它开着吧,待爹爹回来瞧见,定然开心。”这还是母亲走的那一年爹爹栽下的,秦青看了一刻,眼皮子无端就跳了跳,倒也不似是没睡好的样子,伸手揉了揉。

“小姐怎么了?”

“无妨。”

秦青收了手,想起上一次也是这般揉眼,那人笑嘻嘻背了手过来:“怎么了?可是想为夫想得要哭?”

她便就没好气背了身去,蒋岑就蹭着她坐在了边上:“哎呀,笑一笑么,究竟怎么了?”

“没怎么,眼皮子跳。”

“跳的哪一边?”蒋岑忽而伸手捧了她的脸,仔细瞧起来,“我看看,是这边?”

“……”

“还是这边?”

“有区别吗?”秦青要将他的手扫下去。

蒋岑却很是正经起来:“那当然有区别!祖母说过,左眼跳是福,右眼跳是祸呢!”

秦青竟是不知道他一个男人还信这个,没好气道:“那我刚巧是右眼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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