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对他的推测表示认同。

“所以离岛一事，虽有隐忧，却势在必行。宛谷由我负责，祝安则布局西岚。我们在城镇中心暗掘地道，直接通往海滨渔村，对外以讲经传道掩饰。在准备的这些时间里，我们不断提醒民众照常生活，以避免被影卫发现端倪。然而万般谨慎，却还是出现了意外。”此时青仪以手覆面，声音自指缝间传出：“本应夹带在晶石中交给海蛟的汇合点详图，竟在一次常规巡检之中被发现，最后落入了影卫手中，随后，西岚正顺利掘进的暗道被发现，参与的所有人都被连夜带走。祝安本想奋力一战，却被两面夹击无力回天，最后也功败垂成，被擒于敌手。”

“而缥缈宫主李慕言更是在冲突中落入东海，失踪了。”青仪停顿一刻，话毕抬起了头。

我正手执水囊解渴，水已入喉，却被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撼，忘了吞咽，于是顺着嘴角流下，竟沾湿了前襟。我将视线投向青仪，只见他双眼早已泛满晶莹，连双手都在微微颤动，他抬头看向我，素来恬淡的声线变得哽咽：“西岚变故发生之后，影卫便带走了二百余人，而后直接接管了两镇，如今西岚、宛谷所余修士一举一动都被严密监视，再也没有离开的可能。”

“所以让祝湛返回天道宗，其实不是他父亲的意思？”我问道。

青仪颔首，拭了眼角的泪：“如今我们的处境较之半月前更为艰难，西岚、宛谷及所辖村庄都已被禁制所束，无法自由进出，我们虽已悄悄撤出了宛谷镇，却不能就这样抛下那些人，但是，蓬莱国师铁腕手段，再见必是你死我活。所以是的，让祝煜尘返回天道宗，是黄宗主的意思，祝安被擒生死未卜，祝煜尘如今已是寒剑门掌事之人，万不能再出差错。同时，他也遣回了宇燃和思迦，甚至，也想让我劝你暂留澜沧。”

“将所爱重之人留在安全的地方，黄宗主应该是抱有破釜沉舟的心思吧”，我低声回应道。心忖若是莫泠儿在此处，我也是会让她留在澜沧的。可如今我竟对她的状况一无所知，甚至还未踏上蓬莱的土地，思及此，便再也无法安坐。

抬头的那一刻，我正对上青仪的视线，如今已如鱼游釜中，一旦渡海，暗礁浅滩处处，或是百死一生。我不愿见到他灰心之余为我担忧，便展眉舒目微微仰头自上而下俯视他，扮作轻佻无状的模样：“我如今孤家寡人，最是适合背水一战”，见他并未看我，我轻咳两声引他注意，继续道：“何况我修为大成，正当突破，你青仪如今也不是我的对手，若说‘暂留澜沧’传承血脉，我初云峰也该遣回你青仪，毕竟那本《千珍录》从来只烂熟你胸，我和灰疏可从来没有兴趣。”

青仪果然被我逗乐，他嘴角弯弯，抬臂轻轻拍我肩膀，笑道：“公子自小耍懒，从来好吃懒做，如今长了本事，倒会打趣我了。”

见他稍稍展颜，我便想乘胜追击让他安心落意，于是继续说着这个付了真心的玩笑：“不过那书上所载千种珍肴，我还未一一尝遍，必会珍惜小命，舍不得撒手而去的，如此，你可放心？”

青仪被我这玩笑说得一愣，而后虽唇角翕动却没再说话，不久，他取来酒囊示意三人举杯，神色庄敬肃穆奉盏祝词：“公子亲鉴，青仪以此酒为誓，来日事了折返澜沧，千种珍肴异馔必递次做来，让你二人大饱口福。”话毕，他一饮而尽。

我与灰疏相看片刻，也仰头喝干了酒，我扔了酒盏，豪言壮语脱口而出：“甚好，那便一言为定。”

第二十二章

次日，我在宛谷镇以东的一个海滨渔村里与黄道存碰上了头。

他见到我，只简单搓了搓双手便自矮几旁起了身，他轻轻拍干衣襟上的薄灰，注视我头顶，伸臂颔首对正低头钻进地窖中的我抱歉的说道：“小心，这地窖掘得不深，站直了容易碰到头”，我正了正发冠，这才抬头看他，他双手都沾了墨迹，灰布长衫因微微躬起的身躯拽地，眉目微蹙透着疲累，仅仅半月，竟已白了鬓发，稀疏的白丝掺进墨黑的发束里，让人老态自生，我不由得想起初见他的那日，那个沐在燕霞奇景中仙风道骨的中年人，感叹短短时日，竟然物是人非。

祝安在被带走前，终究没机会将仙灵草培育地的具体所在传出，而经此一事，夜胜国的那些残渣也再无须掩饰他们所为，海滨七村两镇被监视管控，修士被圈地软禁，另有重重禁制掩蔽所在，因此，即便是已入小乘之境的黄道存如今也很难以一己之力窥探真相。若再无转机，这些修士迟早会成为仙灵草的养料。面对如此悲观的状况，青仪和黄道存却并未丧气，推演之下，他们确定了陵离山中的一片山谷下便是祝安所说的地方，所以连日以来，二人通宵达旦逐地查探，夜夜不得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