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记(57)
此刻千岩竞秀,春和景明。黎明的曙光已揭开夜幕的薄纱,石穴外头隐隐透出散射亮光。我迎着山风步出石穴,千山那头,地平线透出淡淡的蓝,半个赤红的太阳已按奈不住雀跃,想要投身湛蓝天幕,与这山林旖旎缠绵。只是内门禁制摇摇欲坠,飞絮般的灵流残片因洞天崩落缓缓飘落下来,千山虚景轻轻晃动,被残碎灵流所覆,兀立在湛蓝的天地之间,似是寒冬最美的雪天。我伸掌,用掌间余温触碰这残片,却眼见它触之消融升腾。
空间在迅速收缩塌陷,我拉上众人,朝出口急奔。
灰疏伏倒在大殿花园的巨大空间裂口处,我探他鼻息,知他生命无虞后稍感安心。他枕后遇袭,并未看清偷袭之人,醒来之后头疼眩晕,只能化作原型入定疗愈。可无论如何,都算是侥幸留下性命。
在我将灰疏唤醒之前,祝湛已将焚化的骨灰舍利供奉在了大殿之内的如来坐像下。蛟灯和檀香在焚炉前一一点燃,大殿灯火通明,灵流裹着香雾绕梁而上,日出云端,梵音雷动。在如絮般飘洒的灵气碎片下,众人一齐跪拜叩首,给这一百三十八人送行。
众人心知,这南华法寺的内门洞天,从前是举世闻名的修仙地,以后却成渺无踪影的英雄冢,随着霸道蛮横的岁月长河流过,终将在浩瀚的时光沙漠里销声匿迹而去,再不留半点痕迹。
第二十一章
洞天塌陷那刻,三位长老合力施法填补了残破禁制,以免此间世界被内门空间坍塌所波及。替换的引能晶石终被祝湛寻出,鸽舍重开,随着最后一只灵鸽满载记录诸事的信笺飞离鸽舍,我也终于空闲下来,被带到长老提供的禅室打坐疗愈。
禅室座落千山峭崖的重峦叠嶂之中,避嚣习静,正是通真达灵的圣地。只是我心有牵挂,难以定心聚气,既无心饮食,也懒得疗伤,我被巨大的无力感笼罩着,无法自持地困溺于自责之中难以释怀,虽伤重难愈,却只是枯坐禅房正脊之上,看日头从东边升起,再从西边落下,看新月从云中露头,最后被寂寒春雨浇了湿透。我如强弩之末,在被灰疏扶入禅房的过程中,就因无法抗拒的混沌沉沉睡去,继而被怨魂啃噬的疼痛再次扯入他人的梦境里。
无穷无尽的黑暗中,积怨魂魄在耳畔低吟。愤懑、诅咒、疼痛、伤感,百般折磨让我创巨痛深,不自觉想要闭目塞听以求清明。可那女子端坐高台,神魂坦露,清心法咒如春风清露自灵台缓缓散逸,于是嘈杂混乱的幽怨之地竟渐渐静影沉璧,浪恬波静。只是层叠怨魂如滔天巨浪,奔腾澎湃永无止息,我担忧女子的处境,正想唤她躲避,却见她面带微笑,竟毫无畏惧的落入最为浓郁的黑洞里。
这个笑容在我脑中反复映现,直至我从混沌迷蒙中睁眼。
翻身坐起,我突然理解了她勇往直前的作为,心忖若是此刻,能用生命为莫泠儿做些什么,我定然也是义无反顾、且无比高兴的。
山林寂静,徒留嘶哑虫鸣,我借着夜色起身,打坐一阵之后,再次攀上了禅房的屋脊。清晨的山风中饱含灵气,被还未来得及凝聚的晨露所俘,微微潮湿的水珠倾洒周身而来,甚至洇湿了我的衣袍。我右掌指天,左掌掩地,环指和拇指轻轻捻紧,将山寂法诀默读于心,灵流于两掌之间贯通交汇,随法诀环伺周身,天地之气被徐徐引入,再缓缓注入识海,暗流涌动,看似平静的识海深处一时风起云涌。我额上渗出细细汗珠,魂魄撞击的疼痛让我有些难耐,我微蹙眉峰,再将两掌环臂相对,于是识海之下暗涌碰撞,净透寒冰撞上赤红焰火,先是互为犄角,继而交融痴缠,最后沉溺于彼此熟悉的气息,融为了一体。
我突破了。
呼吸吐纳间,汹涌灵流奔袭而来,争先恐后附我周身。我五感清明,见得远处晶石闪烁,正是灵鸽载信而归。我展信默念,而后收好信笺,准备行囊。
蓬莱极北的宛谷镇,是黄道存一行与澜沧世家登陆之处,也将是我此行的目的地。我依信所言,应寒剑门主祝安所嘱,将祝湛留在了南华寺,并请寺中长老将他送返凌波谷,而后整备车辕,向新梧港奔袭。
此处曾是繁荣海港,榆木所造系船桩沿着岸边或长或短的码头列得整齐,尚未驶出的船舶被粗□□绳系于木桩之上,在阵阵海风中随着浪涛上下起伏。咸湿海风拂面,我站在木构码头的尾端向南望去,在洁白云气遮挡之下,蓬莱如海中仙境,秀美身姿于云山雾霭中时隐时现,慰为人间胜景。
“公子!”灰疏急急奔来,大声呼喊向前伸臂指着海面:“那边,你看,有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