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记(3)
初云派的功法分为内功心法和剑法,大约可以理解为事物的“神”和“形”。
修行者根据不同的境界练习不同层级的心法,到小乘之境,方可修习本门最高深的《无渊》。心法为“神”,可以开灵台、洗神髓,让习者学会掌控天地灵气和剑意。而剑法不拘境界,入门便可修习,至小乘境后,剑气便可以劈山裂土、斩浪断水。
无渊一直由师祖收藏,飞升前交给了父亲,父亲遵照师命,小乘境后方从秘匣取出。
按书中所讲,修习《无渊》须断绝所爱,应是斩断情根之意。也就是说:初云派的飞升法门,修于“无情道”。一人修道斩断情根,那另一人会得什么下场可想而知:不是断情绝爱同修此道,便只有心灰意冷不苟于世了。
此刻斯人已去,父亲穷极一生的梦想也已经实现,我怨他憎他只是徒增烦恼。何况母亲死于自戕,不管我心中有多愤懑也只能承认她是心甘情愿。
我突感释然。
既已放下,我决定先睡一觉再说。
三日未眠,现下酒足饭饱,我于是沉沉睡去。
修仙之人神魂常须自检,故而三魂七魄皆较凡人洁净。偶因琐事染上尘埃,也可入定以自洁。因此,若并无梦中修炼之打算,便甚少入梦。
我修炼不勤,常常思念母亲,因此疲累忧心之时她便会入我梦来。我想在梦里见她,便在自检神魂时刻意留下对她的思念。
是夜,我反复梦见她坐在我塌前,用柔软的手掌轻抚我,眸中无限温柔。她轻声低语:“下山去吧,不要再回来。”我睁开眼,正想应了她,她却遍寻不见。塌前摆着香甜的米粥,我低了头,泪眼婆娑。
梦的最后画风突变。
初云峰顶,日头正盛,古树参天,繁茂的树叶筛下日光,把人也照得斑驳。
白衣少年眉目清秀、狭长眼角含笑,掬起一凹清水装入荷叶,继而交给身旁穿着粉色裙褂的少女。少女仰头喝水,用右手手背擦过红唇,笑眼盈盈“好甜!”少年弯下腰,双手扶住少女肩头,眯着眼眸,唇角微微一动“霜妹快告诉我,是水甜还是我甜?”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少女娇羞逃遁,少年紧随其后。
我如在雾中,伸出手去却触碰不到那片天地。我挥挥手,想拨开迷雾,看清那两人样貌,却被迷障困入其中不得呼吸。
我挣扎如困兽,想挣开脖颈的束缚,准备神魂出窍与之搏斗一番,一阵狂风拽着落叶扑来,我猛一睁眼,醒了。
“霜妹?”我用手背擦了擦额上薄汗。
“哥哥唤谁呢?”青仪端了水到我床边:“正想叫哥哥起床,哥哥就起身了。”
“没有,梦魇了。”我答道。
青仪放下铜盆,到我身旁坐下,双手虚掩我的前额与枕后,一缕灵气经灵台流入识海,一时间清风拂柳、溪水潺潺,我顿觉得胸中万千沟壑被从天而降的飞流冲过,沉泥涤除,扫地无余。而后他收回双臂,皱眉问我:“哥哥为何不整肃识海?明知尘垢不清会影响进境。”青仪为凤眼,眼尾上翘,笑时眉目传情、甚是好看。
我少见他恼怒,自觉答案很难让他满意,便拂了一把清水擦脸,没有回答。
父亲对这尘世无所求,闭关十余年与我生死不见,可见对我亦无所求。此番经过,幼时散落于山间的欢声嬉笑变得越发不真实。现今牵挂已了,我也该离开了。
我挥手让青仪退下,细细谋划起来。
初云峰上留有剑尊三道强大剑气,一道在山门,一道在莲台,最后一道便在我所居的茗月阁。
茗月阁是以前父母的居所,三进的宽敞院落,以古树为梁柱、竹墙灰瓦、下铺石质地面、上为木构飞檐、纸质移门,周身被灵气环绕,冬暖夏凉。
父亲闭关后山中人丁寥落,建筑空置,我便带着青仪和灰疏在这里住下了,一住就是十几年。
推开窗,莲台和静池便在小径那端。
静池环绕莲台,我沿着九转回廊走去,白雾霭霭如临仙境。水中灵兽在荷叶间嬉戏,身形舞动间带起磅礴灵气飞溅。
莲台由上古神器所筑,远看不过三尺见方,踏入方可见其沃野千里,繁花遍地四季不败。内里亭台楼阁层叠,且有烟波浩渺的水域。可赏花可泛舟,似是人间仙境。
我尚记得第一次发现这里雀跃的心情,彼时青仪高高跃起,被漫天剑气撞了一记,头疼了三天。
闭上双眼,我深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都是久违的堕落味道,和诱人沉溺其中的自由!
去年中秋莲台泛舟,我遇上化形白蛇与我对饮赏月。翌日想起我本是为中秋夜宴采摘莲藕而来,睡眼迷蒙中下水摸了一把莲藕便匆匆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