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记(28)
那小妖小腿剧痛,此刻只能龇牙咧嘴地小声求饶:“我说我说,我全都说。”
他长吸一口气,因为疼痛语速颇慢:“我本是蓬莱夜胜国师豢养的灵兽,真身为鹤,长居鹤园,久不得出。”他顿了顿:“国师视我为娈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因惧我奋发修行丰了羽翼,国师迫我服仙灵草以阻我修行。不甘长此以往,我买通管事,知晓仙灵草只须以覆灵之血蕴养便可培育,便乘其不备盗得仙灵草种,并在夜深人静之时逃离了蓬莱。”
“覆灵之血?”莫泠儿皱了皱眉。
“恩,覆灵之血,为修士、灵兽之血。”那小妖疼的龇牙咧嘴,回应迅速。
原来这才是仙灵草难以培育的秘密,我看向众人,各人不露声色,惊叹之意心照不宣。
“起初我只想在澜沧荒僻之地寻一洞府而居,以自身鲜血种草修行。”他顿了顿,咳了一阵:“可惜事与愿违,此草蛮横霸道,成苗以后,我洒下半身鲜血,也只够它生长一日。”“我细心呵护,日夜操劳,眼见多日劳苦即将毁于一旦,只好下山劫人放血。”
“山下燕塘村,正因仙灵草混乱动荡,我胡乱劫了两人上山,没人发现。”他闭了眼睛,长时间的倒悬让他有些不适。“于是隔日,我便再劫两人。”
“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我踌躇几日,最终寻到燕塘村长,提出了‘以人换草’的想法。此刻,燕塘村正因仙灵草短缺混乱不堪,众人被迫背井离乡远渡澜沧,于是……”他有些呜咽。
“一拍即合。”我抢先搭话。
他点点头:“先是做了祥云幻境,让村民以为仙兽居于山中,而后步步计划,请村民心甘情愿交出孩子。作为交易,除开赐予村民的仙灵草,我给村长另加一倍,供他修行所用。”
话音未落,只听得“砰”的一声,莫泠儿身旁一石台应声而碎。她紧蹙眉头,抬起拍在大石上的手掌,掬了丝帕草草擦去掌中鲜红,继而捏了一道剑诀,就要向那灵鹤劈将过去,她通身微微颤抖,泪水突然夺眶而出:“修行就如此重要?为了那点修为你可以杀人、可以放火、可以恩断义绝、可以谋财害命!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人!”她手指向已被灰疏和祝湛自洞顶取下的修士躯体:“这些人肉身已逝,魂魄日日被嗜咬折磨,不得安息!”
“这上百修士的冤屈,要向何人索回?!”说到这里,她一道剑气劈了灵气线,左手四指与拇指相对,微微内收,隔空抓了灵鹤的脖颈:“汝之所为,死有余辜,今后修罗地狱,再无轮回。”话毕,她自右手指尖逼出鲜血,靠近无垢鞭身,无垢饮了血花,变得通体赤色,接着灵鹤的妖丹被无垢缓缓引至体外,落入莫泠儿手中:“残忍若此,只配做个混沌餐食!”
话毕,她看着灵鹤惊恐的眼睛,只手捏碎了他的妖丹。
做完这一切,她直直瘫软下去,眶中晶莹再也留存不住,两行热泪滴落下来。
莫泠儿向来冷静持重,此番决绝果断,虽然情有可原,但情绪开合,极易伤及根本。我走过去,与她比肩而坐,她倚着山石,眼神空洞,机械的看着阿戎和祝湛超度神魂、看着小桃除尽仙灵草、看着灰疏一把火烧了洞府、看着青仪抓来村长跪在洞口、看着循声而来的熙攘人群。
她看着,眼里却是空无一物,就连天上的星星,也没在她瞳仁里留下半点影子。
直至村长自毁灵根,比肩接踵的人群散去,直至青仪将日前所见所闻公之于众,换得舌桥不下的惊叹。她才轻轻的跟我说:“我忘记问他,蓬莱在发生什么。”
“没什么的,总有一天我们会知道。”我安慰她:“他必须为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越快越好。”
第十一章
燕塘村一夜之间变了模样,铜鼎被砸了稀烂,村长新宅烧了精光,燕霞山腰挂起了经幡,那些久囿疼痛折磨的魂魄,也终于在法诀延绵悠长的吟唱中获得了安宁。次日,灵鸽满载书表传信各地,惊惧之声穿云裂石,一时间世家齐动,于是,二十余年无人关注的澜沧仙灵草之祸,在紧随其后声势浩大的彻底清扫之中渐渐走向了终结。
我于屋内枯坐,这间院落是翡山之下掌柜的私宅。
茶香氤氲,晨雾迷蒙,我眯了眼,忆起夜里那个满铺赤红的梦。
少年掀开纱帘,向喜轿内伸了手,眉眼弯弯,嘴角含笑。一步迈出,喜轿内的姑娘便被圈了双臂,牢牢困在了怀里。门外人声鼎沸,门内却只有旖旎甜美。恬淡的熏香满溢了屋子,跃动的火光映红了纱幔,双唇轻触,身躯交缠,连空气都颤抖着皱出了涟漪,他们互诉着对方的名字,就这样攀上了喜乐的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