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沧记(24)
那领头的修士并不看他,问大堂的几人:“找到了吗?昨夜骤雨,应该未曾走远。老四那边也毫无消息,一个大活人,难道凭空消失了不成?”而后他才转过头对掌柜说:“我且问你,日前有否见过一二八之龄的孤身女子投宿?”
“见过见过。”掌柜低眉顺眼,并不抬头:“昨夜雨至,她浑身湿透却无钱投宿,我见她可怜,打发她到柴房将就一晚,今晨想唤她吃些吃食,发现人已经早早离开了。”
闻言,那领头的修士朝大堂里使了个眼色:“刘千,带上你的人赶快去柴房看看。”话毕他拖了椅子伸腿坐下,对掌柜说道:“把店里下人都唤来,我盘问盘问。”掌柜点点头,眯着眼冲柜台上的小厮挥了挥手,小厮得了令,一溜烟去内院请人去了。
不一会,那名叫刘千的搜完柴房,带了三人急急回转,一入了大堂便冲那领头的摇了摇了头,那领头的神色焦虑,不耐地抬手挥了挥,一双眼死死盯着内堂的木门。又过了一阵,掌柜才引着七八下人鱼贯而入。
“可有人知道,昨夜柴房那个姑娘往何处去了?”见没人吭声,他继续道:“各位最好知无不言,若有隐瞒,我怕这剑会不听使唤。”说着他左手两指并拢,向长剑打入一股灵气,接着剑身轻轻颤动发出铮铮的微鸣。
“昨夜掌柜安顿那姑娘,我刚好在厨房给上房的客人准备茶水,那姑娘取灵石召了信鸽,我见她往纸帛上传音,听起来是准备投奔亲戚。”一灰衣小厮躬身作揖,小声回答:“我见路途遥远,还提醒她带些吃食。”他顿了顿:“卯时雨歇,就见她背包离开了,着一身玄色衣袍,束发作男子打扮,朝东去了。”
“可有虚言?”那领头修士凛若冰霜,眼睛牢牢钉在小厮身上。
“不敢欺瞒道君。”小厮颔首神情恳切。
闻言,那修士手背朝外挥了挥,随后一队人马疾疾夺门而出。再过一阵,客栈的不速之客走了个干净,大堂又渐渐喧闹起来。
我偏过头,疑惑的眼神与众人刚好撞到一处,二八少女孤身上路,所为何事?而一众男子带着浓浓敌意追踪而至,又是为何?我与灰疏换了位置,坐到青仪身侧,勾了肩膀与他细细交代一番,于是青仪点了点头,起身朝内院走去。莫泠儿不知我做何安排,眼神里有些焦躁,我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稍等片刻,余下几人心不在焉的看着青仪离去的方向,胡乱填着肚子。不多时,青仪传音入耳,示意已经探得消息。
急急忙忙回到客房,我正想寻青仪问个清楚,却见那戏精掌柜捏了壶把坐在茶桌旁与青仪品茗,见众人进来,便放下茶盏颔首。我一头雾水,青仪伸长手臂掌心朝上示意掌柜:“要劳烦您老再讲一次了。”青仪说。
掌柜点点头,将头微微偏向我,开始讲起来龙去脉:“此去往南十里,有村名为燕塘,燕塘位于燕霞山脚,地脉中灵气充沛,曾因交通闭塞致居者寥寥可数,三百年前,西原始与外界交通,自此迎来各地散修,于是燕塘便渐渐热闹起来,鼎盛时期,燕塘所居约有三百来户,人口近千人。”
掌柜低头饮了口茶继续道:“但自二百年前起,各大世家纷纷关山闭户,唯求飞升仙途,日夜修炼,对世间众人也缺了照拂,于是,散修们只好各自摸索修炼门道,以其有所进境。但是事与愿违,离了世家庇荫,多年里众人遍寻难得机窍,修为少有突破。直到五年前,几位来自蓬莱的修士带来了蓬莱典籍和草药。”
“蓬莱?!”众人面面相觑,“蓬莱”二字同时脱口而出。
掌柜点点头:“是的,正是蓬莱。”他转了身子朝向莫泠儿:“蓬莱虽与我澜沧同为修真之地,但社会结构与人界相似,夜胜国师一声令下,两千修士带着蓬莱秘典传道澜沧,布施草药,致民间散修奉之为‘神’,一时间顶礼膜拜。”
“而他们布施的草药,正是道君们之前遭遇的仙灵草。”掌柜看着青仪,缓缓的说:“方式也与这位道君所述相同,因此,两年后蓬莱修士离开,燕塘村人虽有怨气,但尝了甜头,哪有那么容易半途而废,自知留在澜沧将终生与仙途无缘,便陆续有人离开燕塘,往蓬莱去了。”
“燕塘此刻可还有人家?这些与刚才那修士有何关联?”灰疏有些着急,问题脱口而出。
掌柜摆摆手,示意他会慢慢道来:“那时,‘凤来’开在燕塘,我亲睹了那些期盼、失落、绝望,也见证了最后的疯狂:温婉妇人杀了邻居的长辈;垂髫小儿被父亲赠予他人,烈焰取代了炊烟,尖叫取代了喧闹,兵戈扰攘,风雨飘摇。我与家人理念相悖,最终恩断义绝一刀两断。我离开了燕塘,在翡山下重修了客栈,自赎己罪。我当时想,不用多久,燕塘应该会悄然消失在这世间。”说到这里,掌柜低头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