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敌她如花美眷(193)
多么恶心啊。
当初他抛弃戚展白,没有半分犹豫,甚至二十年都不闻不问,眼下见自己偌大的家业无人可传,又眼巴巴地要把人认回来。如此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他到底当戚展白是什么?
可她很清楚,他是放不下的。
就像这回,他们明明都已经决定好归隐山林,再不问世事,可帝京有难,百姓有难,大邺有难,他还是义无反顾地站出来了。
那日在营地亲眼看见他调兵遣将的模样,风发的意气直冲云霄,跟任何时候都不一样,不禁让她生出一种错觉——
便是再过个十年、二十年,乃至三十年、四十年......他也依旧会是今日这个少年。
怒马鲜衣,恣意飞扬。
这样很好,她的小白就该是这样鲜活的存在。既是雄鹰,就当展翅搏击长空,放他回归山林平淡一生,才是对他最大的折辱和锉磨。
“小白。”沈黛勾住他脖子,仰头凝视着他在星月光辉中显得幽微的面容,“你不是为了他去做皇帝,也不是为了这个天下,你是为了你自己。”
为了这双羽翼丈量长空时,能再无遮拦。
戚展白颤了颤眼睫,垂眸。漆黑的眼瞳中,她的倒影在轻轻摇晃,冉冉涌起些微的光,又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愫遮掩。
“可是昭昭,之前我对你承诺的,要陪你走遍大邺河山,看遍世间风景,如此......便要食言了......”
这话他说得十分艰难,像是费尽全力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
他平素最不喜的,便是不信守承诺之人。可眼下他却要做这样的人,毁掉的还是对她的许诺。
当真比千刀万剐还叫他难受。
忽地一只柔软的指腹轻抵在他唇边,将他所有狼狈和自责都堵了回去。
“昭昭此生所愿并不在此,无论过去、现在,抑或是将来,昭昭都只希望小白能平安欢喜。居庙堂之高也罢,处江湖之远也罢,我心永恒,绝无改变。”
月牙涣漫过层云,散开疏淡的光。
她在那团朦胧里深深凝望着他的,眼里似藏匿着世间最明亮的一双星子,照得他眼前的一切流光溢彩。眉眼弯弯笑起来的时候,星子也跟着轻轻摇曳。
心口血潮狂乱地涌动,戚展白低头吻上她的额,无限爱怜,慢慢地,一寸寸收紧双臂将她抱紧,“昭昭,我前世究竟修了什么福,此生竟能得你相伴......”
沈黛眼梢掠起一抹狡黠,亲昵地在他颈窝磨蹭,“你上辈子救过我,你不记得,但我还记得,牢牢记得,所以这辈子缠着你报恩来了。”
戚展白一愣,只当她在说笑,宠溺地捏捏她鼻子。
这个丫头啊,真就是一团光。
初见时便乍然惊艳了他单调沉闷的世界,年少所有的绮梦都因此有了颜色。眼下经岁月洗礼,那光芒不曾削减半分,反而越燃越烈,便是在这寒冷萧条的冬夜,亦能灼灼温暖他的心。
昭昭,昭昭......
他默念着,唇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微笑,将她抱得更紧,脸埋在她发间深深呼吸着。
浅淡而柔软的香气充盈心田,没有实质,却更胜药石,让他心头最后一丝忧虑也同这枝头的积雪一般,渐渐融化为空白。
*
动乱之后的新年,总是格外令人期盼。
从皇城到宣德门,帝京四处张灯结彩,喧闹不绝。舟桥一应商铺重开,丰乐楼更是搬出了窖中深藏百年的数种佳酿,香飘万里,三日不散,引得众人趋之若鹜,终成万人空巷之势。
而令满朝文武争论了许久的皇嗣之虑,也随随陛下的一道禅位的诏书,终于水落石出,一锤定音:
“夫大道之行,选贤与能,尽四海而乐推,非一人而独有。
邺德将尽,祸难既积,降及朕躬,群凶四起,寰宇颠覆。赖湘东王神武,薄伐不庭,扶倾颓构之下,拯溺逝川之中,一匡社稷,保绥庙宇。加以龙颜英华,天授殊姿,湛若日月,乃君人之表。故五灵呈祥,人神告祉,天之命数,实有所归。
朕虽昏蔽,暗于大道,永鉴废兴,为日已久。予其逊位别宫,敬禅于戚,一依唐虞、晋宋之故事。”
诏书一出,朝堂上下俱都震惊。
大邺开国两百余年,兴衰起伏无常,还从未出现过禅位之说。一时间众说纷纭,反对之声甚嚣尘上。
可天佑帝一问:“众爱卿还有更好的人选?”
大家就都哑巴了。
宫里那几个皇子是何德行,大家都心知肚明。唯一一个成才的,偏偏还误入歧途,学别人造/反,陛下禅位于旁人是迟早的事。
放眼大邺,也只有一个戚展白,文治武功兼备,能担大任,尤其这回帝京之难,也是他解的,朝中许多人的性命,还是他救的。是以众人嗷嗷叫唤了几天,渐渐也就都不做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