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缸照+番外(90)

作者:知我情衷

所以太夫人在提到母亲的时候,语气才会那样的熟稔,仿佛是在谈论自己家的后辈。

也所以太夫人在见到她的时候才会那样的怜惜,不顾念时人最重的出身,也不顾念府里众人的看法,把她养在松鹤堂里。

又在燕京贵妇云集的场合替她明证出身,让人再也没法用“外室之女”四个字来戳破她的自尊。

“你外祖母家的人多是凤眼,你母亲也是。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温良可爱,其实内里一肚子坏主意。”

“你几个叔父在那之前都已经被她捉弄过,她只是还不认得我。我比你母亲大了有六岁,又是见惯了事情的,又哪里会着了她的道,她几次都没有得手,和我一来二去也就慢慢的熟稔了。”

“后来有几年我受命往返于燕京和西北,她也时常让我帮忙捎带些东西给她的父兄。这都是在两家的母亲那里过了明路的。”

“你母亲当然不是只知道淘气,她最擅书法和山水画,只要她见过一次的地方,就能够完整的画下来。”

“那时候两家的父母对于我们的事都乐见其成,你祖母是打算等她及笄就替我去你外祖家提亲的。”

“我曾经和她约定,等帮助太子成就大业,就想个办法出京当差,而后我们走遍燕梁山水,将美景汇聚成册,你母亲说不定还能因此在史书上留下姓名。”

他说着,就从书架上拿下了一卷画轴,将画摊开在桌面上,正是梅真堂冬日盛景。

她原以为父亲对母亲不过是逢场作戏,她的出生也不过是父亲的一笔风流债。却原来这其中有这么多的隐情。

“梅真堂里原本只种了红梅花,可是你母亲说只有红梅太过单调,不如多去寻些梅种,不同的时气有不同的梅花可赏。”

“后来你祖父去世,我承袭了国公爵位,你祖母搬进松鹤堂,我就和你母亲一起去花市买了许多梅花回来,其中还有好几株绿萼梅是你母亲亲手所种,从你外祖家移植过来的。”

“你祖母还曾经打趣,说你母亲人未进门,嫁妆倒是先送进来了。”

绿萼梅多在梅真堂前院里,此时正是花期,那梅树结的花苞不密,每一朵都如同山中佳人,玉洁冰清。

这是母亲想让父亲在内院办公的时候也时常想到她吗?

“因为我年少就在外奔波,时常风餐露宿,脾胃不好。你母亲还教我在花开的时候摘花,交给灶上的人煮梅花粥,以平肝和胃。或以梅花入沸水制茶,可以生津止渴,解暑涤烦。”

“可年年岁岁都见绿萼梅开,你母亲却不会再回来。元昭二十一年,距离你母亲及笄只有两个月的时候,你外祖被人诬陷没了性命,舅舅们要么不知所踪,要么跟着你外祖一同赴死。”

“你外祖母也死在了流放的路上,唯一的愿望就是能保全你母亲。你外祖父一家犯了先帝的忌讳,今上的太子之位也岌岌可危。”

“我们家作为太子党,娶你母亲为正妻已是不可为之事,连留她在京中亦要冒很大的风险。你祖母就为我求娶了没有参与党争的康平侯之女闵氏为妻。”

“今上登基之初,四海未靖。西北战事仍频,南方又有云阳王蠢蠢欲动。我并不能时常在京里。”

“你母亲牵挂我,又不敢在信里吐露太多,每一次都只在信里写这首词。‘意欲梦佳期’的,又岂是只有她一人。”

“后来我终于能在燕京常驻,和你母亲还有了你。你小时候生的和你母亲一模一样。”

他像是在看沛柔,却更像是在看另一个人,“像到我时常吃你母亲的醋,明明是我的女儿,怎么一点也没像了我。”

“你大哥从小就太沉稳,逼的我在他面前只能当严父;你姐姐又一直身体不好,连和她说话我都有些害怕。也的确是我害了你姐姐。”

“你年纪虽小,却常有妙语,有时也会淘气惹你母亲生气,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体会到做父亲的感觉。”

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父亲。在她的印象中父亲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就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他似的。

可今日的父亲是消沉的,寂寥的,有无数的悲哀积郁心中,只剩下无能为力的、永远无法消除的痛苦。

她也从来都不知道她生母原来是这样的。她曾经是恨过的,她觉得生母的身份是她前生洗不脱的污点。

她看不起她生母青春韶华,却甘愿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既做了外室,生下孩儿,却又不知善自保养,以致门庭冷落,含恨去世。

一生如此短暂,几乎从未有过快意的时光,也害让她为污名所累,难以在这世上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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