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宋(美食)(92)
上辈子看书,依稀记得有位超脱的高僧也说过差不多的话:友人见高僧只以极咸的斋菜下饭,只以不加任何东西的白水解渴,不由感叹此间菜太闲,而茶太淡。那高僧却说,咸有咸的味道,淡有淡的味道,世间的东西都有自己的味道。①
苏蘅觉得这话朴实,听得就像是高僧说的话。也没细琢磨,只知道用在高中作文里语文老师尤其喜欢。
而今天薛恪指着她自己做的苦茶说的,这番话体会就深了几分。
苏蘅心知薛恪本来就不善于言辞,若不是和她,平日里说话亦很少。能这样说,已经是他的安慰了。
“小娘子……怎么了?”阿翘拿起团扇的流苏在苏蘅面前荡了荡。
怎么说着说着小娘子就对着桌上的琉璃八宝瓶傻笑起来了?
苏蘅被阿翘叫得回过神。她站直起身,甩了甩头,咳嗽一声,“没什么,这里有点热,出去透透气。”
屋内的婢子看看初秋乍凉的天气,窗棂边轻罗帘子在微风中轻轻拂动,不禁有点疑惑,这天儿热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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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厨里,张春娘和一众帮厨正各自忙着。
春娘又在做桂花酒。糯米是淘好用热水泡过的,沥干水把糯米放到锅里蒸。大概熟了即可,不需要太软烂,在竹箩筐里摊开,晾得温温凉。将甜曲、水、洗净的桂花加到摊凉的糯米里面,发酵一日开坛时,便有了酒味和甜味。
春娘开了盖子,又往里倒外间酒楼买的酒。
苏蘅从没见过这种做法,便问道:“怎么还往里面加酒呢?”
春娘封上酒坛子的盖子,笑了笑,道:“自家买的酒曲到底不如外面酒楼的酒烈性,这样掺进去便发酵得快些。过两天再将这酒略一煮,密封上,到了中秋便正正好可以喝了。”
今日贩菜的送来了顶顶新鲜的西瓜、菱角、藕、苦瓜等瓜果菜蔬,都是清凉下火的。
这边阿池在处理菜蔬,阿翘悄悄绕到他身后,一看,小声失望道:“怎么是苦瓜……”
阿池看了她一眼,“笨丫头,这是小娘子点名吃的,是为了你好。”
这是的确苏蘅要求的。
最近吃多了辛辣油腻的食物,好吃是好吃,只是吃完了口中泛泛的。婢子们和下人们跟着吃,大呼刺激过瘾,于是也有不少人脸上长了小红包,原是因为饮食上火。
苏蘅笑着看着阿翘眉上新长的小红疙瘩,“吃点苦有什么不好的?清清肠胃,吃得更香。”
和阿翘一样,也有许多人讨厌“吃苦”。虽说酸甜苦辣咸是基础的五味,但“五味”之中,酸甜辣咸,各有拥趸。常见有人嗜酸好辣,独独“苦”味,鲜少有人爱吃的。
苏蘅能想到的,爱吃苦味的人,老爹苏璋的偶像苏轼算是一个。
苏轼本人是个大吃货,什么都敢去尝尝。什么“黄州好猪肉”、什么“青蒿凉饼滑”、什么“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啦,溢美不绝于口。但更难得的,是他对“五味”之道的包容态度。
他本人是个极度嗜甜的主儿,连吃羊羔肉都要浇上糖酪拿小勺子挖着吃的那种。但他却非常能欣赏“苦”的滋味,尤爱苦笋。被贬黄州时,苏轼还能大发赞叹:“久抛松菊犹细事,苦笋江豚那忍说?”
看看,苦笋和以鲜美著称的河豚一个地位了,可见其喜爱之情。
乃至于好友黄庭坚调笑他,道:“公如端为苦笋归,明日青衫诚可脱。”你啊,为了好那口苦笋,官也干脆别做了。
这事原是苏璋闲来无事拉着苏蘅说的,那股热切劲儿,不比后世追星的少女到处安利自家偶像少。
老爹那时微微仰首,带着向往和惆怅,“大抵是子瞻平生不畅,所遇的艰难世事甚多。见得多了,心中悲苦,反倒不觉得嘴里苦了。”
闻言,公主府中只有康阳点了点头,她历事亦多,才能体会到夫君说得很有道理。
苏蘅也想起前世一位作家说的:“苦并不是好吃的,平常的苦茶,小孩也是要到十几岁才肯喝的;咽一口酽茶觉得爽快,这是大人们的可怜处。”②这和老爹总结的,是同样的道理。
现在想来,老爹真的粉对人了,苏轼那份被贬了还能这样旷达洒脱的心胸,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苏蘅也喜欢吃苦瓜,不过和旷达洒脱没什么关系,只是单纯地觉得处理得当的苦瓜清爽健康又好吃罢了。
微微的苦最适合夏秋。清苦的滋味,就好像姑苏燕子坞水边摇桨的阿碧,一身青衣,俏丽、清爽、明快。
入了暑人便乏力,胃口全无、神疲体乏、心烦火盛,书上说轻度的苦味可以开胃、增进食欲,因此家里总爱清炒苦瓜下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