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3)
一个人影从右前方那排平房晃出来,灰秃秃巨大人影,藤条编的粪簸箕挂在羊角锄上,随着身体不平衡的步态摆动,一脚高一脚低还是个瘸子,快走让瘸子有点喘。
瘸子也看见了赵依童,看见赵依童紧紧压着的黑皮书包。瘸子顿了一下,径直超她走来。
赵依童真的怕了,这时候自己应该在学校啊,她左右看看想喊,早上十点多鬼影子都不见一个,她想飞快的跑,却迈不开双脚定住一样在原地,连影子都好像受了惊吓似的,小小的缩在脚边。
那个人影弓着背,脚下癫跛着但似乎并不影响他快走,更近了,胡子头发连成一片都擀毡了,看不清脸,一个西北老汉模样的瘸子,赵依童不记得见过这人。
她站在井台儿不远,围着空场的一排排平房一片死寂,这个肮脏的人在靠近。
瘸子越来越近,眼光从赵依童转移到她的黑皮包上,这个抿着嘴的小姑娘让他莫名焦躁,再走近一点,赵依童大叫一声转身朝井台儿跑。
后面的人也加速了,并在赵依童爬上井架的时候突然伸出了手。
井台儿光秃秃的,吊桶在井口放着,赵依童看向水里似乎想找寻藏身之地,她看到水里的倒影,是个戴着圆圆帽子的男子。难道不应该是自己的影子吗?赵依童看看身后再看看水里,还没闹明白,脚下一滑抓着绳子的手已经带着她和水桶一起滑下去。
西北打井很难,通常是那种压力坎儿井,这是给各地来支援嘉峪关军工企业技术员居住地专用水井,破例做成南方水井的样子,井口很小,井很深。
童带着桶贴着井壁一路滑到水下,水里的赵依童拼命想呼吸,土腥味很浓的黄水汤呛进肺里撕裂一般的疼逼着她张开嘴寻求氧气,巨大的恐惧和缺氧让她拼命挣扎,不自觉中松了绳子,她想喊,她不会游泳,谁来救救她。
赵依童被瘸子捞起来的样子很奇怪,像个巨大的水泡,往地下一放,身边的黄土地就成了黄泥地,她的小身体还在不断往外渗水。
第二章
童看着自己被捞起来,从小戴的半个玉璧歪在身侧,被水泡在黄土里衬的羊油一样肥润。这是一块圆形高古玉璧的一半,正面一个踩着双云纹飞扬跋扈的螭龙,反面满布规整谷纹,沁色正好在螭龙头部,光照进螭龙眼里有丝丝灵动的红色游出。
那个上夜班被瘸子砸门找工具救人吵醒的工人拉着一个平板车回来了,瘸子遮掩着手一抖玉璧跌回到和泥了的地面,翻个身螭龙朝下,谷纹粘着黄泥很不显眼。
地上的童没有一丝生气。瘸子盯牢了童看着她被放在平板车上被拉走,玉悬空在板车外面晃荡着,瘸子假装追过去摔倒一把扯下那块玉,赵依童一边的小辫子被扯起来挡在脸前,前面拉车的工人完全没看见瘸子的一系列动作,他着急的拉着板车上的小姑娘朝卫生所方向跑去,直到看不见人,瘸子才伸进领口拉出一根绳子。
瘸子手心里也是半块玉璧,他小心的把两块玉拼在一起,一个很霸气的完整螭龙玉璧。没错了,就是这块玉,当年是他从衡水街的萧老板那里得来,临走前请玉工分成两半,一半他留着,一半给了他心爱之人。
他用拴玉绳子紧紧捆了蓬乱的长头发,把两块玉都塞进头发,又扯了一节湿裤脚,牢牢把玉和头发绑一起,等下会有红袖章抓他问情况,必须确保玉不被发现,守了半个世纪比命都重要的物件,是他寻找心爱之人唯一的凭据,不能有任何闪失。
之所以情急之下拽下小姑娘的玉是因为一旦被人发现她带着玉璧,可能会影响家里大人的安危,接受再教育的黑五类还私藏这些东西怎么解释?
有的人啊,如果对什么人应许下什么,就像欠命债一样心心念念的背着,至死方休的节奏。
以为就没希望了,老话说的好,73,84,阎王不请自己去,自知时日无多的瘸子,是看见了那个黑皮包,他听说从北京来了一批接受再教育的黑五类,他想打听一下京里故人的下落。
瘸子忘了自己早已不是当年善家风流倜傥的王爷,吓得小姑娘竟然往井里躲,内疚自责都不足以替代震惊,小姑娘的玉,竟然,竟然……难不成这小姑娘是颙颉或者颙钰的后人?
瘸子打定主意守在井边,小姑娘醒了就会跟家里说,家人会找他算账,长舒一口气,瘸子挺了挺腰。
赵依童姥爷三房妻妾10个孙辈,只对赵依童宠的特别,小姥姥生下妈妈难产走了,妈妈是庶出民国也没了格格的封号,又不听话自由恋爱嫁给门第悬殊的汉人同学,婚姻很不幸福。按理女儿赵依童未必有全名写进家谱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