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2)
“童童干嘛不带咱毛毛玩儿啊?”
毛毛的父母和赵依童的父母是大学同班同学,4个人当中3人家庭成分都非常不好毕业后来大西北接受工农再教育。两家连洗脸盆都一样,有蓝天白云,拖拉机,麦穗,高压电线杆儿,还写着红色的:到农村去。
妈妈听到赵依童的问话顿了一下说:
“姥爷不在北京了,可能在河南什么地方吧。”
毛毛妈来串门儿的时候,跟妈妈小声用俄语唱歌,然后两人很高兴的样子,赵依童又叹了口气,她想回北京,回去跟姥爷住,家里的果树下,搬着小凳子守着躺椅上的姥爷听他说故事。
西北人家的动物都垂着头,污秃秃的辨不出颜色,饥荒的肋骨,苍蝇围着头和屁股,轰不走的跟着走,动物们被苍蝇追随的无可奈何。
赵依童很想姥爷,那个叫父亲的人,毛毛妈说是红色的,偶尔回来把大水缸挑满,修修暖墙,就走了,生怕呆久了会被传染变黑。可他原本要随父母饿死的小命是赵依童姥爷救下来一路养到大学毕业的。
赵依童出生的时候只有姥爷和毛毛妈在,姥爷抱着童说:
“这孩子夹鬓……”
夹鬓大约是老家儿们看面相里的说法,对女孩子来说就不是好事,大约是婚姻有障碍的意思了。妈妈是大学毕业的受新思想教育,不信这些,而且,有些事本就注定改不了的。
如果姥爷在,夹鬓的童,命运会不同吗?
赵依童爱吃甘蔗,姥爷曾亲自削皮伤了手,童看着滴血的手指心疼的大哭,那天的甘蔗一点也不甜。晚上的时候,姥爷一边在炉子上烤着童的棉鞋,一边说:
宝宝咱不要哭,未来不可知,你虽是女儿家也要坚强啊记住。
半年后郑州
妈妈带着赵依童坐上了汽车,第二天又坐上火车,睡了几觉后,到了郑州的医院,每天童站在病床前握着姥爷的手,看着被单下前几天还是个鼓包的肚子瘪下去,姥爷变得很瘦小好像随时能飘走。童紧紧牵着生怕姥爷飘走。
白大褂不给止疼针,妈妈求也不给,姥爷看向童的眼窝深陷,满眼痛楚再不见曾经的精神气。有天姥爷吃力的举起扎着针的手费力的举起到童的胸口像是有话说,赵依童凑过去的时候,那只手无力的垂落回床边。
童戴着一块玉,姥爷早前给的,是半块古旧不合适小孩的厚重坠子,给童戴上的时候就叮嘱:
“君子无故玉不离身。”
说这话的时候姥爷很严肃的看着妈妈,妈妈虽不以为然也明白,姥爷的意思是这玉只属于童童。
姥爷走了,毛毛妈带着自家被子里藏的明黄缎面赶到跟妈妈连夜给被褥镶了一圈黄缎子边儿,姥爷是镶黄旗伊尔根觉罗家世袭的王爷,下葬的铺盖黄缎子镶边是起码要给的尊重。
本就没有父爱的赵依童不原谅那个时代,它把童最亲最仰慕的人害死了。
回到西北,小学二年级的童开始旷课,她不在乎老师,她努力学习都只是为了讨姥爷喜欢。
学校排练大合唱,是五十六个民族的花朵向太阳。赵依童喜欢新疆女孩衣服,可老师非让她穿藏族彩条围裙,头上还蒙着长长拖着的带子,不会跳舞的赵依童别扭的越发跟不上节拍。
下次再去,童被安排到了第三排不显眼的位置,赵依童决定不去了,她感觉自己不属于这个地方。
天很蓝,没什么云,也没风,太阳亮亮的,很新鲜的挂在天上。正是西北的好时节。
在平房之间游走,闲逛,脖子上钥匙在胸前晃荡。童逛累了就找了一家的窗台的爬上去坐着歇一会儿,晒着太阳发呆望着天,四周很安静。
十几排平房围着一个空场,空场中心,水井架兀自立在当中,金属的铁灰质感衬着黄土地和同样黄土垒的参差不齐的矮墙,赵依童朝井架走去。
然后
有脚步声在空场外传来,由远至近拖沓着。要是捡粪的老拐子就糟了,童想起那个扔在小树林里的纸盒。
赵依童决定回家,她跳下井架心慌慌的,刚快步走起来,铅笔盒就不争气的响起来,她用手使劲压着继续快走,铅笔盒里有好几支墨绿色的中华铅笔她都还没舍得用,跟黑皮包一起从北京寄来的。这时候她忽然希望有同学那样软软的花布包,这个北京来的让她骄傲的漂亮皮包现在成了累赘,她想掏出铅笔盒扔了。
脚步更近了。
空场的回声让赵依童没办法分辨声音从哪排平房传出来的,就慢下脚步犹豫要不要往前继续走,万一正好跟老拐子撞个正着就麻烦了。
赵依童压着书包的手变得汗津津,家的方向变得很远,走不到的远,她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个老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