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792)
少年在自己面前颤抖,而师昧就那样静静坐着,玉臂清辉,高高在上,看墨燃在自己面前痉挛,在自己面前呕血。
“很痛吗?”
“咳咳……”
师昧饶有兴趣地,目光依旧温和:“有多痛?我从来没有给人施过这种咒术,我真的很好奇……我的好师弟,被长恨花穿心的滋味究竟是怎样的呢?”
他的目光犹如春水,一节一节,流过墨燃伏在地上的身躯,最终落在墨燃苍白的指节上。
墨燃的手指无意识扒着地面,指端都磨破了,一道一道的血印子。
“比挖心更痛吗?”
墨燃没有回答他。
痛是真的,但……却比那一年临沂城外乱葬岗上的苦痛要好太多。
比眼睁睁地看着至亲死在自己面前,要好太多。
比亲手刨开泥沙,将骨肉埋葬,要好太多。
“当初……没有保护好阿娘,现在,终于可以……可以保护好师父。”
目光涣散间,他这样喃喃着。
那些最好的回忆在一点点地淡去,那些纯洁无垢的过往在一点点地消殇,他眼前闪过那些少的可怜的美好记忆——
某一年有人施舍给他与母亲的一碗热汤。
有个老农夫曾经愿意在雪夜里请他们进屋取暖,烤火歇息。
同样乞讨要饭的孩子,与他分享过半块捡来的肉饼。
段衣寒拉着他的手,带他走过蜻蜓飞舞的秋日长堤……
没有恨,没有凄苦,没有不甘,没有忐忑,没有戾气。
一切都是平和的。
是最纯粹的美好。
他看到灯花下仔细绣着海棠手帕的自己,看到托腮坐在石桌前,笑着看师尊吃月饼的自己,他看到月下对酌,第一次带梨花白给师尊的自己。
这些回忆,从此都要淡忘。
再也不会记得……
从此仇恨将会滋生,回忆里那些温柔的往事都会换了模样。
从此他心中的炽热将熄灭,再也没有火。他眼里的春水将封冻,凝结成寒冰。
从此,他将与母亲的遗言背道而驰。
段衣寒说:“报恩吧,不要记仇。”
再也做不到了。
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他咬牙忍着脏腑撕碎般的疼痛,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踉跄着,却站不住,他便跪着,爬着,到最后痛到魂灵都在颤抖,却仍是匍匐着,爬到了楚晚宁跟前。
“师尊……”
他哆嗦而可笑地挣扎着,蠕动着。
师昧原以为他想做什么,最后却发现这个少年只是在竭尽全力,用尽最后的热切与感恩,长磕而落——
眼泪盈出。
“师尊,我很快……就要叫你失望了……”
夜雨飘零。
“我很快,就不再记得你的好,我再也不能……不能好好地跟你学法术了……你会讨厌我,憎恶我……”
他在哭,在诉说着良识未泯时最后的话别。
可是楚晚宁听不到。
他就在他面前,却什么都听不到。
“对不起,我那天折花,是因为想送给你。师尊,我今天来,原本是……打算等你醒了,就跟你道歉,把心里想的,都……都告诉你。”
嗓音沙哑得像是从喉咙里和着血肉剜出来。
“师尊,谢谢你不嫌弃我,愿意收下我……”
“我是真的,真的。”
心蓦地抽笼,眼底已漫上血腥一片。那是八苦长恨花开始生根的迹象,也是钟情诀开始生效的显示。
额头磕落,重重触上地面,碾着地面。
泣不成声。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师昧轻轻叹息着,神情似是有趣,又似是怜悯。
只不过他的怜悯也好,有趣也罢,都是淡淡的,什么都进不到他的心底。
他最后走过去,掰起墨燃的脸颊,盯着墨燃逐渐混沌的双目,轻声问道:“来,师弟,告诉我,你如今所求的是什么?”
“所求……”
所求的是什么?
临沂秋色,通天塔前。
段衣寒在笑,楚晚宁低眸。
乐坊的荀风弱姐姐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眼中闪着热切而激动的光泽,她对他说:“阿燃,我很快就赚够赎身的钱两啦,我带你一起走,我们离开这里,姐姐带你去过好日子。”
墨燃昏沉中,却仍是极力捕捉着这些如蒲草散去的回忆。
他喃喃着:“所求报恩……不为……记仇。”
师昧便摇了摇头,又等了片刻。
再问:“所求为何?”
墨燃沙哑而执着地:“所求……有朝一日,能死于师尊之手。”
师昧愣了一下,继而笑了起来:“死于师尊之手?”
“我不要当魔头……我不要去地狱……”他颠三倒四,反反复复地呢喃,“我不要只记得恨,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