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梭艳湖(27)
大喇嘛摇着铜铃,咪咪嘛嘛地念着他那一套万年不变的经文。众人就只听得懂其中的一句:“格姆女神山和泸沽圣湖的纯洁容不得刀枪和流血的玷污……”
“哼,不成!阿巴旺吉,今天你赔不出俺三个兄弟的人命,俺灭了你的永宁坝子!”
“哼,你来一个试试!老子让你这一群马匪有去无回!”
大喇嘛猛然睁开眼,一张苍老的脸颊焕发出焦急:“不可,不可!你二人不可祸害泸沽湖畔的子民……”
胡三炮咬牙发狠:“哼,俺也没想祸害谁。俺就是想要你阿巴旺吉的命!”
大总管冷冷答道:“巧了,老子也就想要你胡三炮的命。你有种就跟我单挑。”
“哼,俺胡三炮难道怕了你?!三天后,则技山的乱葬崖,你我二人一对一,以命赌命!”
阿巴旺吉和胡三炮两个男人,各自攥着手中长枪的枪口,把枪托往地上重重地一撴,溅起一剖黄土渣子。这架势是藏边的爷们儿之间打赌和起誓的时候,表示话已出口,掷地有声,绝无反悔。
夏末秋初,淅淅沥沥的雨点抽打着大总管家院坝的大门槛。
丹吉措被雨水打湿的袍子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勾勒出一双修长的腿。他情绪恍惚,胃里翻江倒海,心头一团乱麻,这时候忽然就想见到阿巴旺吉,听那男人低哑的声音贴在他耳畔,随便说一些或是打趣或是挑衅或是霸道或是眷暖人心的话。
突然明白自己根本就不属于眼前这个若明若暗、吉凶未知的世界,身边不知还有何人能够让他倾吐和依靠。
大总管的皮靴子磕上了门槛,从骑门楼里急匆匆地踏过,马缰绳丢给身后的来旺。
男人甚至没有迈进祖母屋的门,没有像往常归家时那样,眯眯眼地向家中的女主人亦是他自己的老娘问安,往火塘里添几块柴火,再给祭台上的冉巴拉上一柱香。
阿巴旺吉一眼瞧见了湿漉漉地杵在他偏屋门口的丹吉措。
丹吉措的头发有些散乱,几缕湿发贴在脸颊上,脸庞白得像母屋屋角那一尊小玉佛。他微微张口,刚想要凑上前去,却被大总管眸子里射出的两道寒光钉回了原地,迈不动步子。
男人面色郁结,目光像是两把刀子剜在他的脸上。
丹吉措手足失措地轻声问:“你,你怎么了呢……”
男人的表情简直像是要伸出手掐死他!
胡三炮回马之际,给阿巴旺吉丢下一句:“你等起!三天以后,俺会让他看到,俺胡三炮就是比你强!你终究得要死在俺的手上!”
大总管从丹吉措脸上拔回了视线,一声也没吭,进屋重重地拍上门板,把丹吉措孤零零地关在了门外。
第十二章月下弹心曲
那两日,丹吉措穿梭在云顶寨、盐溪村各家各户之间,忙着收纳秋收的蔬菜水果和租税。
他本来只是个理帐记账的文书,管家非要带着他一起去。管事的说认不清楚丹吉措写的那些猪爬一样别扭的文字,因此得带着他这个大活人一起,挨家挨户地念帐册,收租物。家丁们前呼后拥,随着鸡啼声浩浩荡荡地进村,在狗吠声中携着暮色归营;每一回都是拉着几辆空板车出去,装得满满当当地回转。
大总管这两日只有吃晚饭时才进到母屋里,与家人围坐在火塘旁。
丹吉措低头拾掇好一大摞帐册,摆进母屋的壁橱。他这人一向喜欢洁净和整齐,每一本帐册的四角都捋得平平顺顺,每一摞册子的边缘都码得整整齐齐,即使不是自己心甘情愿卖的苦力,他也习惯了一丝不苟,最见不得一团乱糟糟。
他默默地出了母屋,临走还回头用眼角瞥了数次。
这家人每一回吃饭,都是阿巴旺吉的大妹甲娜姆负责分餐,把食物按照各人的食量与负担的劳作量进行分配。即使是永宁数一数二的贵族世家,当一家子自己人坐在一起时,他们仍然延续着摩梭人多年的传统,长幼有序,最好的一杯酒,一块肉,要先敬给老阿依,家中最尊贵的女主人,然后是阿乌和两个主妇,最后才轮到家中的小辈。阿依年纪大了,吃不了多少酒肉,就会让给孩子们吃,因此最好的一块肉最终通常会落到那两个虎头虎脑的小外甥崽碗里。
而尊贵威严的阿匹大总管每次都是捡一家人挑剩的肉骨头吃,他竟然也不在乎。
大总管家的家丁奴仆之间已经传开了。众人纷纷窃窃私语:“你知道吗,阿匹要与那个马匪秃三炮在乱葬崖赌命!”
胡三炮是个秃头,所以这家伙外号叫做秃三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