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梭艳湖(26)
男人缓缓地划动木桨,向岸边靠过去。
护卫来旺带着几个人围起在湖边,急慌慌地等候。
“阿匹,阿匹,出事了,出大事了!”
“叫唤个啥?啥事?”
来旺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凑近阿巴旺吉的耳朵,压低了声音:“胡三炮带着大队人马来了,已经过了葫芦桥,就堵在坝子口了……”
男人从牙缝子里豁出一句不屑:“哼,老子以为啥叫大事。落了水的黄鼠狼还敢蹿出来咬人!”
大总管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叮嘱:“丹吉措,累了就回去歇一歇……莫要到处乱跑,我回头还有话要问你!”
麦黄的暮色被缓缓地收割进天的尽头。
丹吉措失魂落魄地从永宁坝子里一道土石小路上飘过,单薄伶仃的身子像新栽的一棵小云杉的影子。
他踱过灰砖石铺成的皮匠街,绕过那一株枝叶茂密的棠梨树。店铺都已打烊,摆皮货摊的手工匠人赶起骡马,回转村庄。
没有家了。
回不去家了。
眼前的摩梭村寨,一街一树,一片片错落有致的木楞村屋,本已相当熟悉,如今忽然变得如此陌生,让他不知何去何从。
迈过街拐角的一道阴影,暗处突然伸出一只手。手指像是一道道铁箍子,狠狠地箍住丹吉措的胳膊,将他一把扽进了灯影昏暗的小径。
丹吉措惊讶地扭过头,映入眼眸的是土司堡里照过面的大巫肯布的面孔。
他未及张口,就被对方捂住了嘴巴,勒住脖颈,拖了十几米,按在墙角。
肯布的两眼泛出幽幽的紫色光芒,用手指蹭了蹭丹吉措的下巴:“呵呵呵呵,白嫩嫩的一只红嘴小画眉,本巫应当如何招呼你,才对得起你这一身细皮白肉?”
丹吉措惊恐地望着对方,挣不脱被卡住的脖颈。
“呵呵,呵呵呵,你的身子,不用来养蛊真是太糟践了,糟践了我种出的肥肥白白的蛊虫……小画眉,你要不要尝一尝……”
大巫的手指嵌进丹吉措颈子间的软骨,疼得他张开嘴来拼命吸气。另一只枯枝朽木般的手掌,飞快地一转,“啪”,将什么东西拍进了他的嘴巴。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唷呵呵,别怕,本巫可舍不得伤你的性命,呵呵呵呵……你吞下的是‘噬魂蛊’。蛊虫会啃食你的三魂七魄,让你乖乖地听从你的主人吩咐……”
永宁坝子的大寨门口,火把交映,两支人马虎视眈眈。火枪和刀刃上闪烁出刺目的铜色。
德钦马匪的队伍里,正中马匹之上坐着一扇宽厚如门板的彪悍身躯,光头锃亮;一双红通通的眼,目眦流淌出一腔愤恨,高声吼道:“阿巴旺吉,你出来!你敢不敢出来见老子!”
摩梭人的马帮队伍人头攒动,人马像是潮水被一道土岭劈成了两半,缓缓地像两侧褪去。从马队中踱出一匹高壮的马儿。永宁大总管用他的一双长筒皮靴靴头,轻轻磕动马的肋腹。
“呵,胡三炮,你也敢来永宁!”
“阿巴旺吉,哼,俺也不与你废话,你知道俺为啥子来!俺手下那三个伙计丢了性命,你怎么说?!”
“哼,三个狼崽子劫老子的道,老子也没让他仨人死得太难受!”
“你!……你趁着俺不在藏边的时候破俺的德钦马道,算什么东西?!”
“你手下养的小崽子不懂规矩,老子教教他们道上的规矩!”
“你放屁!俺胡三炮的马匪吃的就是这一条茶马古道!你过了俺的道,就给爷爷们留下拜道的银子票子!”
“老子的马帮从来都是想走哪条道就走哪条道,这云滇高原哪个不识得我阿巴旺吉的红缨马队?!老子混马帮的时候,你胡三炮在你娘的裤裆里还没爬出来呢!”
“老子的老子干这票马匪的时候,你他娘的还没被你爹操出来呢!”
两支马队的头领各自骑在马上,隔空打起嘴仗,口角是越骂越难听。俩人先开始还是为了那三条人命,骂着骂着逐渐已经忘了为什么要骂,话里话外透着的分明是一股子剜心剐肉的仇怨,牙缝里都渍出血腥的味道。
双方的伙计阵容是鸦雀无声。众人听骂仗听得津津有味,一个个忍笑忍得嘴角抽搐,又不敢随便插嘴。
永宁扎美寺最德高望重的班嘉诺大喇嘛,摸着黑来到寨子口,劝诫双方莫要动刀动枪。他那一顶明黄色的高耸的鸡冠帽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夺目。
胡三炮怒吼:“大师,你给俺们评评礼,俺那三个兄弟不能就这么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