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朝游(7)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她僵硬在原地,心跳如擂,舌根发麻:“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身后的人冷喝一声,将刀锋下押半寸:“还想狡辩?你身上所穿的难道不是那小子予你的?”
脖颈传来细微的刺痛,慕朝游心里咕咚一声!
她身上穿的那就只有王道容的外袍了!
她眼前一阵眩晕,强令自己保持冷静。
这是谁?那一伙胡人中还有人生还?她回来之后只看到尸横遍野。
这胡人要么是在她回来之前逃走,要么是昏死过去,没见过她的脸。
说衣服是自己捡的?把自己摘出去?慕朝游转念一想,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行,鬼知道这人跟踪自己多久,又掌握了多少信息。
她正绞尽脑汁思索应对之策时,眼角余光忽瞥见一道白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迈自那人的身后。
她心里一紧,话已到嘴边:“大哥饶命,是我驽钝,这衣服的确是别人赠我的……”
那道粗噶的声音并未觉察到异样,冷喝道:“那小子在哪里?”
慕朝游极尽谄媚之色:“好叫大哥知道,那人与我结伴欲一同南下……我不知道这人得罪了大哥,大哥若要找他,我这边给大哥带路。”
“还不快点!”
“是是是。”她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刀锋,慢慢挪动身躯转过身,余光终于瞥见挟持她人的真容。
一口络腮胡,高鼻深目,看起来的确是胡人,然而也仅仅如此了,只因这胡人稍稍放松戒备之时,一道如星般的寒光钉出——
王道容如艳鬼一般出现在那人身后,毫不犹豫地将那柄短剑一剑刺入他后脑。
鲜血飞溅上他素白的单衣,王道容乌发如瀑,白衣如雪,眉睫未眨。
他的记忆力一向很好,记得曾见过的每一张脸,昨日,他发现有一具尸首没了踪影。
他确信此人没见过慕朝游。
这人的脚印在附近盘桓,若是见到慕朝游身披他的外袍,必定来问。
饶是慕朝游刚刚和王道容打了个可堪默契的配合,亲眼见到人死在自己面前,还是怔住了,她能感觉到温热的人血泼洒在自己脸上的奇异的触感。
王道容用力将那断剑从那人后颈拔出。
慕朝游大脑嗡嗡作响,如看电影一般看着上映在自己眼前的一幕幕。
她想让自己冷静下来,至少不应该这般犀利,可她满脑子都是王道容今早执意让她披上的这件外袍,那胡人说的话,以及昨日他站在车马狼藉处若有所思的目光。
“郎君是有意的?”她理智与情感被切分成两半,大脑一热,舌头不再受嘴巴的控制,近乎指控般地脱口而出。她一直有这样冲动鲁莽的毛病,不肯受任何委屈。
是昨日发现了有人生还,今日才以她作饵?
他是世家子,那件外袍简直再招摇打眼不过,而她竟然没有深思。
少年定定看她一眼。
他没有问她此言何意。
他明白她的用意。
他伸手牵起“她的”衣角,低着眉眼,缓缓拭去剑上的鲜血,擦得很慢也很仔细。
“我若不诱他出现,你我俱亡。”
“倘若我死在这里呢?”
王道容终于擦干净鲜血,他松开手,口气很平静,双眼剔透如两丸玉珠:“不会。”
断剑被拭去血污,秋霜之下倒映出凛冽的寒光。
“有我在,不会让你有事。”
第003章
王道容有自信确保她无恙。
……若她当真身死呢?
那便死了罢。是她运气不好,这乱世,时刻都在死人。
他若是有朝一日弃尸于荒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贪生,但并不畏死。
对于慕朝游这个同路人,王道容没有太大的感情。若这人死在半路,他也不觉有什么遗憾悔恨的。
他自小就没有什么太过鲜明的情绪波动。行为处事,一言一行,从不因情而动,只因势利导。
此人救了自己,他于情于理合当报答,到时带她南下建康,赠她千金,亦能成全他一桩知恩图报的美谈。
他年方弱冠,少有清名,屡征不仕,此番南下建康,一是伯父欲荐他入朝为官,二是为和顾氏女成亲。
慕朝游紧紧闭着嘴唇,她的思绪此刻非常混乱。
王道容的神情很恬淡,说话还是很温和动听,清泉漱流一般,似乎不以为耻。
他白衣如雪,容色鲜研明媚,坦然目注于她。
这让慕朝游一时有点儿拿不定主意了。
时移世易,想要在这个操蛋的时代生存下来,把人想得坏一点,谨慎一点,才是最理智的做法。
可她到底是出生在一个和平的环境下,没有经历过乱世的尔虞我诈,对于阴谋鬼蜮伎俩的了解从来都来自于小说和影视剧,理智归理智,情感上她其实是不愿意把人往太坏的方向去想的。
她的一直依赖着的同伴是一条毒蛇?这让她如何自处?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眼下必须相信他。
除了他,还有谁能帮自己在这个乱世立足呢。
她还是有些郁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生硬地说:“郎君应该提前告知于我。”
王道容想了想,道:“是我欠了思虑。”
他坦然认错的模样,令慕朝游心里松了口气。
这件事便被慕朝游有意揭过不提按了下来。
王道容自然顺水推舟,从善如流。
发生过这样的事后,慕朝游不该继续在这个是非之地多加盘桓。
她开始和王道容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