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朝游(6)

作者:黍宁

箭矢离弦,破空而去,珠颈斑鸠一声未发,毙命于地。

慕朝游主动承担起料理斑鸠的重任。她拎起斑鸠往前走出几步,王道容没动,他垂袖望着这一地狼藉,斜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明显若有所思。

“郎君?”她纳闷呼唤。

王道容这才振袖提步而来。

-

慕朝游连只鸡都没处理过。

毕业之后一般都是点外卖很少自己主动做饭,偶尔做一次也是菜市场买的现成的。

慕朝游过年的时候看过她爹妈杀鸡,杀鸡好像要割脖放血,然后用热水烫毛吧?

怀揣着不确定的心思,她硬着头皮问王道容要来那把豁口断剑,捏着斑鸠脖子,比划来比划去还是不敢下手。

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件极为有趣的事,并无任何主动出言帮忙的意思。

慕朝游也不能指责他没有绅士风度,没有他射猎,他们两个今晚都得饿肚子。

无奈之下,她只能深吸一口气,一剑缓缓下去,拿破碗接了鸡血,舍不得放过。

之后拔毛、掏空内脏的狼狈自不必提。

忙活一晚上,两个人直到傍晚才燃起一堆篝火。中途,王道容伤口崩裂又开始流血,慕朝游一阵手忙脚乱。

好在他出生乱世,自己也略通医术,自己给自己包扎,不必假于她。

没有盐调味,味道只能说是令人作呕。

慕朝游很少吃自己不常吃的东西,一想到自己吃的是只斑鸠,她就算饿得胃里如绞,也难以下咽。只能硬着头皮逼自己多吃一点。

火光中,她看到王道容正把斑鸠肉一条一条撕下来吃,吃得很慢,很仔细。低眉顺眼,眼睫纤长,毫无怨言。

两个人吃过这一顿,王道容突然从怀中摸出个小小的玉龙螭纹佩交予她,这玉佩因为小巧被他深置于怀中,逃过一劫。

“世道不太平,若你我失散,女郎可凭借这玉佩来建康寻我。”

慕朝游愣了一下,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犹豫半晌,还是接了下来。

王道容朝她略一颔首,并未与她有什么夜谈的想法,替她点燃了一支据说能驱鬼的“鬼舌香”之后便合衣先睡去了。

这是慕朝游第一次和一个古代人“同寝而眠”。

夜风吹动密林莎啦啦作响,不知名的鸟鸣犹如啾啾鬼声。篝火狐鸣,夜狼啸月,虽然有王道容在侧,她不用再担心有行鬼来犯,但她还是失眠了。

慕朝游有心和王道容说几句话,培养培养点儿革命感情。

但王道容安静得恍若死去。

她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来。

她以为有个同伴在侧,就像是溺水的人抱紧了一根浮木,可王道容对待她的态度,仅限于搭个伙一起上路。

慕朝游知道,魏晋时期尤其重视门第,与寒门平民相交无疑于自降身份,自取其辱,为时人所不齿。

她体质特殊,王道容好奇,但一码归一码,他仍旧对她淡淡,无意与她深谈,并无任何相交之意。

她拨弄着一根小木棍,忍不住苦笑。

也无怪乎这人刻意和她保持距离,毕竟她的心思也不够光彩。

这可是琅琊王氏弟子!在这个乱世,去坞堡里当佃奴都好过四处流亡。

她前路未卜。

又何从谈起与一个古人,还是个自恃身份的世家子弟,交心做朋友呢?

第二天天边刚刚破晓。

慕朝游忧心忡忡地发现,王道容的伤口又崩裂了。

他倒是平静坦然地半跪在一棵枫树下,脊背挺拔,坐姿端正。

“你还好吗?”她低声询问。

王道容低声:“无妨。”

慕朝游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你今天就不要再动了,我出去找点儿吃的。”

王道容:“怎感劳烦女郎一人。”

天气降了温,草木摇落,晨雾凝结成了白色的薄霜,霜风入捣,木叶自两人间飘落。

“你需要休息。”慕朝游冻得苍白的面色泛起一缕薄红,她固执重申。

她穿越前穿得单薄,昨天半夜篝火阴灭了,冻得她够呛,今早她才重新擦亮一根火柴又点了一堆。

擦火柴的时候,慕朝游心中凄凉,只觉得自己就像是那卖火柴的小女孩。

“也罢。”王道容垂眸思忖片刻,也没与她相争,他解下身上的外袍递给她,“你披上此物御寒。”

慕朝游下意识想推拒,“你受了伤……”哪有和病人抢衣服穿的道理。

王道容不受,他仅着一件单衣,面色还有点儿苍白,不容置疑道:“女郎且去吧,吾尚有篝火避寒。”

皙白纤长的手指指了指今早刚又点起的火堆。

慕朝游还想再推却,王道容隔着火苗,平静回望,“女郎多推辞一刻,我便多受冻一刻,女郎何其忍心?”

她触及到他的视线忍不住一愣。这人好像就有这种令人不容拒绝的魔力。好像她只要拒绝,他就能固执地与她极限拉扯一天。

慕朝游见状,也不啰嗦,披起外袍道:“我早去早回。”

王道容的外袍十分宽大,少年肩宽腿长,譬如玉树,个头舒展,披在慕朝游身上有些不合时宜,但内絮丝绵,暖和得慕朝游一穿上去就舍不得再脱下。

她虽然主动请缨出去找吃的,可天大地大,她到底能找到什么呢?

慕朝游裹紧外袍,寒风中瑟瑟走了几步,且走且停,左顾右盼,眼里迷茫。

就在这时,一道粗哑的嗓音冷不丁地自她身后炸响!

“那小子在何处?!”

慕朝游心下一惊,刚想回身去看,眼前刀锋一闪,一柄环首大刀已横颈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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