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掌天下权(385)
作者:萧半雪
“她從前也是這樣告訴我的。”她幽幽地說,目光迷離,似在追憶:“她說我身上流著的,是鐘離傢的血,是如假包換的皇嗣。我不比任何人低賤。我的姐姐妹妹們如何,我也該如何。她這個人呀,最看不得我不上進,最常掛在嘴邊的,便是我有手段有野心,就該為自己搏個好前程。比我所有姐妹們,都要好的前程。”
她輕嘆:“可惜那時我看起來實在不成器,無論如何都不願意遂她的心願,給自己找個好丈夫,好歸宿,隻成日裡跟著嫡公主,給她和周文牽線搭橋,做他們的紅娘。在她看來,我簡直對周文情根深種,卻礙於嫡公主對我的恩惠,不肯下手搶人。”
想到當時的局面,她自己都忍不住笑瞭。
“為瞭讓我清醒,不再坐以待斃,也為瞭讓我不顧一切地去爭,她決定推我一把。”
鐘離婉轉過身來,一步步走近夜獨,伸出白皙纖細的手指,擡起他的下巴,逼他仰視自己。
四目相對間,夜獨滿眼詫異,她則目光冰冷。
“在張皇後明白我這麼多年一直是在藏拙以後,為瞭牽制我,派人捉拿她時,她當著那人的面,服下瞭自己準備多時的毒藥。”
“她選擇通過瞭結自己的命,逼我竭盡全力去爭,去搶。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原因。”
“也為瞭讓我,再無任何軟肋。”
“如何?”說到這裡,她笑瞭,眼底滿是譏諷,一字一句地問:“是不是覺得她與你,至少有九分相似?”
夜獨頭腦頓時一片空白,隻剩下一個念頭——
她知道瞭。
鐘離婉兩指微微用力,將其推瞭出去,帶著十足的憤怒。
自己則退後兩步,若無其事地從小龐子手中接過帕子,擦起手來。
好像方才觸碰到瞭什麼髒東西一般。
被推出去的夜獨甚至來不及對此感到難過,就連忙跪瞭回去,面伏於地,腦筋急速運轉:“夜獨不知哪裡觸怒瞭主子,請主子示下。”
“不知?”鐘離婉冷笑:“朕原來還以為你隻是一時鬼迷心竅,竟沒想到,是真變瞭。”
夜獨心中惶恐更甚,卻堅持道:“請主子示下。”
“避子湯。”鐘離婉揚眉:“是你故意讓謝南嶽知道的,是不是?”
夜獨霎時間不說話瞭,隻維持著跪拜的姿勢。
“你故意要他知道,朕一直以來都在騙他,好叫他徹底死瞭對朕的心思,選擇歸向他那群兄弟,參與謀逆。也是你故意透露給方實,天工閣的火銃鍛造完畢,正要運送至火器營,中秋夜宴那晚,天工閣必然守衛重重,因此太和殿才該是他率先進攻之地。如此一來,事情必然鬧大,再無轉圜餘地。有文武百官施壓,朕對他再如何情深意重,也必定會舍棄他,對麼?”
夜獨渾身僵硬,動也不動。
鐘離婉眸中有風暴在醞釀:“你好大的膽子。”
壓低的聲線裡,有夜獨最不陌生的殺意。
“卑職知罪。”
“卑職?”鐘離婉又笑瞭兩聲,口氣嘲弄:“掌權久瞭,你果然忘記瞭自己的身份。”
夜獨心中一凜,重重叩首之後,毫不猶豫改口:“主子說得是,奴才逾矩瞭。”
擦完瞭手,鐘離婉將那張帕子丟到夜獨面前。
“這是臨江城上貢的錦帕,僅此一張,便價值百金。但再如何貴重,帕子終究隻是帕子,唯一的作用便是擦污去垢,若連這點用處都沒瞭,留著還有何用?”
夜獨薄唇緊緊抿著,明白她是在以帕喻人。
暗衛受訓的第一要則便是無條件服從。
主子吩咐的自然要一絲不茍,主子沒有吩咐的,更不能擅自做主。
他存在的唯一作用,便是奉令行事。
此外,再無其他。
“奴才知錯,願意領罰。”
“方才不是還不知麼?”
夜獨一滯,遂即苦笑不已。“以往隻在一旁看過陛下這般對待旁人,當時還覺得奇怪,明明陛下說得都是再簡單不過的話,有時甚至還在閑話傢常,卻不知為何,對手總會冷汗直流,分寸大失。如今這人換成瞭奴才自己,才知道陛下的高明之處。穩紮穩打,步步為營,將對手一切心思意念都算計得絲毫不差。夜獨佩服。”
頓瞭頓,他知道,按鐘離婉的行事風格,自己這回怕是在劫難逃。
有那麼幾句話,再不說,這輩子就都沒機會瞭。
長嘆一聲,他輕道:“陛下說得半點都沒錯。夜獨,已失去瞭做暗衛的資格。或許是在陛下身邊,看著您談笑間便將天下英傑收為己用的豪情萬丈。也或許,是當您說,英雄不問出處,天下萬姓既然都是您的子民,為何要有良賤之分的開明。奴才便不由自主地忘記瞭自己暗衛的身份,忘記瞭您是主子。總想在您那氣吞山河的萬字國策中,不自量力地貢獻出自己的一份力量。久而久之地以為,奴才是與其他人一般無二的下屬,而您,是奴才要效忠的陛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