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跪在殿前的默惊棠礼数周正，全然不计自己掀起的浑然大波，楚时鸣不开口，他就一直合着手端端正正地跪着不起来。

虽然不知道楚时鸣又在闹什麽，但哪怕只是那一张脸相似，以往十分尊敬先帝的朝臣就有许多看不下去，首当其沖的就是姜太尉和户部尚书齐折叶。正想进言，金竹绯袍的身影已经先他们一步站在默惊棠面前，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起来。”安厌说，“地上凉，跪什麽跪？”

默惊棠笑了，顺着她的力道站起来，拱手道，“学生多谢丞相。”

见此幕，高台之上的楚时鸣也气得一下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他现在的心情就跟给小妾下马威，结果丈夫宠妾灭妻，替小妾出头指责他这个正妻太苛刻善妒一样。

可恶，明明是他先来的！他才是先帝的血脉！

身旁的小太监见他情绪这麽激动，“陛下？怎麽了？”

“没什麽，”楚时鸣咬牙切齿，皮笑肉不笑道，“朕就是想问问，这位新科状元郎，籍贯为何是空白啊？”

默惊棠上前一步，借此动作不动声色地挣开安厌一直没松开的手，“啓禀陛下，学生原先乃是一乞儿，偶然被国师捡到，云游四海，无籍无贯。”

“没有籍贯，也就是说，你连庶民都不是，是黑户流民？”

被如此直白刻意羞辱，默惊棠脸上仍然带着温和的笑，毫不以此自卑，好脾气到有种任人欺负的老实，“陛下圣明。”

“哼！”楚时鸣坐回龙椅上。

见状，百官中的吏部尚书撇了一眼吏部侍郎。

吏部侍郎面露纠结，有点胆怯的偷偷用视线的余光扫过安厌。周围的世家官员却都瞪视他。

吏部侍郎吞咽了一口唾沫，知道自己今天必须得当这个出头鸟，终于上前一步，高声道，“陛下，臣以为如此定下新科状元不妥。”

典型的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楚时鸣迅速问，“如何不妥？”

“臣要举报新科状元默惊棠科举舞弊，贿赂考官！”

吏部侍郎深吸一口气，吐出了这句根本站不住脚的诬陷。

科举采用糊名制，又是安厌亲自出题与十位翰林学士共同阅卷，还有皇帝和满朝文武百官共同审阅认可、当场拆卷，这成绩绝对做不得假。

可默惊棠……以庶民之身考上了状元。

门阀贵族的权威和底线都会被他彻底撕碎！

他们为什麽不惜当殿和安厌这个一言不合就砍人脑袋的兇神对上也要当场诬陷？

因为假如事后针对，哪怕默惊棠死了，他状元的名头也不会变！

必须要在这里剥夺他状元的名号、否决他的成绩！否则滴水石穿，有了他这第一滴水，天下贱民都会学着他的样子，以他做榜样，踏着他的脚印，一步一步踏进朝堂，彻底侵占门阀世家的利益，将他们所固有的一切都水滴石穿！

记忆

科举改革, 让平民学子进入朝堂，逐渐瓦解世家门阀固化的权利，是先帝在时就一直列了章程的。

现在，吏部侍郎对默惊棠空口白说的诬陷, 就是世家对科举改革的态度。

楚时鸣也很清楚这一切。

同意, 就是和世家站在一方。世家不会为难他。

不同意，就是站在安厌那一边, 和天下士人为敌。

假如要像先帝一样做一个有魄力的明君, 他不该同意，反而应该果断地否决斥责。

可楚时鸣原先就是想答应的。

他惧于世家, 又惧于平民子弟入朝为官后因为安厌主张改革、为他们提供读书条件感激安厌而站在安厌那方, 从而不知有他这个皇帝。

至于默惊棠，哪怕再有文采，再天纵之才, 也必须得被牺牲掉。

更何况…默惊棠还长了一张比他更像先帝的脸。

楚时鸣不只想要权利，他还想要安厌。安厌的目光，安厌的注视，要属于他。

“证据呢？”

楚时鸣对户部侍郎毫无依据的污蔑问。

这只是一个表面功夫，但, 这就是信号, 代表他同意了这次和世家站在一起。

“陛下容禀, 默惊棠乃是国师之徒，原先会试名单上并无他的名字, 而是国师求太后，请安相为其加上了名字才有资格参与会试, 站在这殿试之上。”

“衆所周知，会试的题目和殿试的题目都是由安相所出, 那这题目是否和安相默不作声加进去的名额一样偷偷告诉他了呢？毕竟区区庶民在这麽短的时间内考上状元……”说到这儿，吏部侍郎停住了声音，未尽之意，大家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