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的棠梨宫清冷幽静, 除了建筑陈设没有静安宫那般破败，几乎也没什麽区别了。

听见动静, 韩诗回神转头，看见来人, 她微白的脸上努力挤出个笑，张嘴欲要叫她，泪水却先一步从眼角滚落下来，最终出声的，只剩哽咽。

她眼眶还红着，明显已经哭过一场。

虞子素沉默上前，将还在伤心的女孩儿搂进怀里，轻抚着她的发梢，低声道：“韩妹妹，难过的时候，可以不用笑。”

韩诗将额头抵在她肩上，虞子素能感觉到，她抱在自己腰上的胳膊在颤抖，仿佛疲惫的旅人终于寻到营地，韩诗努力收紧双臂，似乎这样，就能汲取到更多的温暖与力量，将自己快要奔溃的理智拉回来，却只是徒劳。

韩诗痛哭着，用颤抖的嗓音，断断续续说着沈芝的坏，沈芝的好。

两人重逢后，沈芝还是喜欢逗她，尤其合住这些日子，但她要是真生气了，沈芝又会屁颠屁颠跑过来，想着法子哄人。

她的存在感太过强烈，以至于韩诗几乎没想过她们真的会有彻底分别的一天。

明明说定了，等事情结束，就一起离开。

她们可以买个院子，再买个胭脂铺子，沈芝爱美，研究了十数年的瓶瓶罐罐，膏膏霜霜，最擅长这些东西，她得意地说，自己往那儿一站就是活招牌。

“还说什麽都不用我操心，可以继续在家当我的大小姐……”

“……沈芝这个大骗子！”

韩诗低声骂着，“我再也、再也、不要相信她的话了！”

虞子素静静听着，没有插话，韩诗现在需要的也不是安慰，而是将积压在心底的情绪宣洩出来，连同八年前那份没能真正表露出的痛苦与绝望，全部排出体外。

等她哭累了，虞子素叫姑姑用步辇送韩诗回保宁殿先休息，在梦里，或许她能暂时忘记外界的烦恼。

虞子素站在原地，看着风雪里的人影远去，半晌未动，直到身边有人站定，她仰头看他，“陛下怎麽过来了？”

“朕听说你在这儿呆了很久，有些不放心。”乾安帝看着她肩头残留的濡湿痕迹，嘴唇微抿，垂下了眼睑，“是朕大意了。”

“陛下是人，不是神，哪能做到事事完美无缺。”虞子素转回头，看着远没有其他季节刺目的太阳，丝絮般的云在太阳周围飘来飘去，形状变幻莫测，一如世事，几多无常。

“过几日，韩氏便可以离宫了。”沉默片刻，乾安帝说起韩诗的安排，当年的叶府尚在，他已叫人重新修缮，如今叶家翻案，她的身份也该还她了，“朕想着，再给她一个县主封号。”

人死不能複生，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物质补偿了。

至于沈芝，乾安帝看着目光落在天空，安静异常的虞子素，犹豫着想要说什麽，虞子素却先转过头来，“陛下若是有顾虑，现在不说也无妨。”

对上她恍若已经洞悉的目光，乾安帝怔了下，随即眼尾下弯，松了口气，“阿虞猜到了？”

“猜到什麽？”虞子素反问着，往右边瞟了一眼，她的视角里，消失了整整一天的小金龙仿佛举着应援牌给偶像打call的粉丝，只是它手里的牌子上写的不是偶像名字，而是三个大字——还活着！

沈芝并没死。

刚刚进门的时候虞子素便有些奇怪，为什麽没有看见灵堂和棺椁，即便只是御女，丧事也不该如此简陋，但姑姑说，因为怕感染其他人所以没留尸体，又在后殿看见韩诗悲伤的模样，她便差点真信了。

两人默契跳过了这个话题。

见她已经平複了心情，乾安帝接过梁忠义手里的油纸伞，撑在她发顶，伸手道：“回去吧。”

皇帝手上的茧似乎更厚了，虞子素的手顺着他掌心的鱼际线向上，十指交扣握紧，一起出了棠梨宫。

乾安帝是临时起意过来接人，送她到长乐宫，便又回了宣泰殿，直到夜色深沉，虞子素打着哈欠，终于重新等到了回来的皇帝。

“怎麽还没安置？”

虞子素抱着被子坐在床头，听见这句话，扭头看他，“睡不着。”

如果说这话的时候没打哈欠，可信度或许会更高一点，但乾安帝没揭穿她，带着刚沐浴完的水汽靠近了些，“阿虞还在想午后的事？”

“妾下午又去保宁殿看了韩妹妹。”虞子素躺进被窝里，侧身面对着乾安帝，随着床帐落下，光线暗了下来，她眼睛却还是明亮的，“肖千誉已经落马，陛下这次是在防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