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瑞仔细回忆这几日相处的种种细节，某一句漫不经心带着困意的低语，像是一阵拨开云雾的风，吹拂入他记忆里。

“又不会跑到你找不到的地方去……”

那会跑到什麽，他找得到的地方去？

谢明瑞大步转身，拆开套着驾车绳索的黑马，翻身而上，顾不得跑在身后追问的芦笛，朝着忠勇侯府奔去。

府里人听闻少夫人落水，默契一致地绕开谢明瑞走，生怕触了霉头，谢明瑞一人进出书房，在明辉堂转了两圈，才找到躲在榕树后头，蹲着看蚂蚁搬运酥饼碎屑的小丫鬟。

小丫鬟吓了一跳：“少、少爷，有什麽吩咐？”

谢明瑞沉声问：“今日有木匠来送书桌吗？”

小丫鬟声若蚊蝇：“……在杂物房。”

“怎麽放在杂物房？”谢明瑞问完，看到小丫鬟支支吾吾目光闪烁，怕是整个侯府都觉得阮阮死了，怕他触物生情。

“杂物房里头灰尘大，奴婢找人擡出来给您看。”

小丫鬟终于回神，刚站起来，就看到素来喜欢洁净的少爷二话不说入了杂物房，“你不用跟进来。”

光线昏暗的杂物房里，崭新的长条书桌放在最前头。

谢明瑞掏出随身带的火折子，点亮破灯架上的半根残烛，手抚上打磨得细腻平整的木桌面，随后蹲下身，不出所料看到与原来书桌一模一样的暗格。

他伸手一拉，没有动。

谢明瑞心头一跳，顺着暗格底部，摸到熟悉的，被他开啓过千百次的四瓣铜锁，它被清理打磨，重新装在了暗格上。

“咔哒”一声，锁扣解开，谢明瑞从抽屉里翻出烧得缺角飞页的蓝皮书卷，里面的记录该在他去湖城前夜就停止。

但最新的空白处，新增一行娟秀笔迹——“仲冬十五，休沐，桂苑陪阮阮过生辰。”

眼下还没到仲冬十五。

桂苑，是他们在湖城住过的那处宅子的名字。

谢明瑞心头一松，长舒一口气，顾不上地面积灰，掀开衣摆盘腿坐了下去。蓝皮书卷顺着他膝盖滑落，松松散散地掉出了一页纸张颜色明显不一样的薄宣，是她留的信件。

信件不长，一页纸就写完了。

谢明瑞一遍读完，像是没看懂上面内容一样，一字一顿，再反複读了好几遍，直到残烛烧尽，整个狭小空间昏暗下去。

候在杂物房外的小丫鬟见他久久不出来，敲了敲门。

“少爷？”

没有人应。

小丫鬟继续敲，门扉被谢明瑞从里面拉开。

谢明瑞眼眸隐在傍晚昏暗的天色里，表情晦暗不明。

小丫鬟眨眨眼，莫名觉得比起刚刚，少爷现在的表情才更像听闻了什麽难以消化的消息。

49   仲冬十五

◎“所谓引蛊到底是怎麽回事？”◎

桂苑是个三进院落, 格局方正，一目了然。

从前跟谢明瑞还有芦笛粉黛一起住，觉得疏松阔落, 如今独自归来，再看处处旧景，顿觉院落空旷得过分，好似说一句话，都会有空蕩蕩的回音。

今日是仲冬十五。

阮阮睁眼，兀自静默了片刻, 精心描画妆容, 戴着半遮面的挂耳面纱去了鱼雁欢颜。

一路经过沿街告示牌, 最新的府衙公告底下, 还留着对原身义兄的海捕文书，附上极其神似的画像, 五十两重金悬赏。

据她所知, 此人在她来湖城前一夜, 就被捉获。

鱼雁欢颜今日还是小翠与小月当值。

两人见到她均微微一愣, 阮阮点头问好后, 轻车熟路绕到后堂她曾经给闻镜如描眉的小房间。

掌柜花音正端坐其中, 青葱手指翻飞, 啪嗒啪嗒地盘账。

阮阮给她出了一个主意, 只要是来鱼雁欢颜买胭脂水粉的小娘子，都可以再添一点小钱，来后堂体验改妆，在原来妆面基础上略作调整, 若不满意再退银钱。

一开始来改妆的小娘子寥寥无几。

怎料阮阮手艺精妙, 眼光也好, 明明只是细微调整，却有脱胎换骨的效果，依靠顾客口口相传，这些天鱼雁欢颜的生意比每逢节庆前还要好。

花音算完账，才得空去瞧阮阮。

她看着看着不禁着了迷，冷不丁凑近阮阮面前，眨巴着眼睛，像是要数清楚她睫毛有多少根。

“花掌柜，我脸上粘东西了吗？”

“你把面纱取下来，我细细看。”

阮阮将面纱揭下，花音惊豔道，“我就说你今日的眼妆与前几日不一样，果然连整个妆面都换了。说起来……今日到底是什麽好日子呀，值得阮娘子这样隆重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