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杀猪养你啊(72)
作者:岁无鱼
在火焰微弱的“噼啪”声中,陡然冒出细枝被折断的声音,他并不回头,他知道,那是谁。
来人轻手轻脚地在他身边坐下,观察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开口:“你在,做什麽?”
“……烧纸。”
楚火落睁大眼睛望火堆里瞧了半天,也没寻到半点纸的灰烬,最后目光落在他手中各式各样的叶子上,有些纠结,“你这样烧叶子,也算吗?”
“算吧,”他淡淡地开口,把剩余的叶片一并撒进去,“不算也无所谓,他也不会缺我这点纸钱,有的是人给他烧。”
这番论调,倒让人瞧不出他这祭奠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了。
但毕竟是蔺师仪,不是旁的阿猫阿狗,楚火落不可能当即转身就走,却也想不出在这麽沉闷的氛围下,该聊些什麽。
那便只有草叶遭殃了。
楚火落低眉,把鞋边茵茵的草地揪成了光秃秃的泥土,攥着一手参差不齐的嫩绿便要往火里塞,却被边上人拦了下来。
“只是我在一厢情愿罢了,我知道你讨厌他,不必迁就我。”
038
楚火落确实不理解, 为何要给那个狗皇帝吊唁。
虽说她一介草民,连皇帝年岁几何、身量相貌都不知,亦不清楚他每天忙些什麽,做了什麽重大举措, 但她知道蔺师仪啊, 蔺师仪是个被冤枉的好人, 那冤枉他的皇帝肯定就是坏人了。
残害忠良, 担一句骂名也不为过吧?
可偏偏,来吊唁的是整个事件的苦主。
“你不恨他吗?”
“恨倒不至于,我只是,有些失望。”蔺师仪缓缓开口, 目光落在燃烧着的枝叶上, 好似透过那重微弱的火光, 看见了某个在不见天日的囚笼中不肯死心的人。
啓庆二十六年, 秋。
这是蔺师仪交还兵符的第三年, 手下无兵马,身上也无实职, 他每日唯一要做的, 便是在京城中消磨时光。
他爱赶着天边第一抹微光, 在院中舞剑, 而后在太阳彻底升起后停手。沐浴洗去黏糊糊的汗, 睡个回笼觉, 就能熬到午时。往京城有名的食楼里一坐,鲤鱼脍、南炒鳝、三脆羹、蟹酿橙……沿着菜板按顺序吃上一轮, 间或添些时令冰饮, 就着说书人翻来覆去讲了三年的故事入眠,白昼便能再短些。
至于漫漫长夜, 躺在屋檐上数星星可,枕在树枝间数叶子可,用布巾擦拭沦为墙上挂饰的刀剑也可,总能搜寻些无用的琐事搪塞过去。
无诏不可离京,街市不得纵马,养在府里的战马吃了睡,睡了吃,几乎要忘记如何迈步——忘了也无所谓,总归只能呆在三两步走完的窝棚里。
他大抵是快活的吧,美酒千樽,金玉斗量,人间愁绪都与他无关,只是偶尔也会觉得,京城月,不似边关。
那的月亮,好像更清亮些,也更,自由些。
那日,他端着当春坊三两银子一碗的蜜浮酥柰花坐在船头,尝了一口,便觉甜得发腻,于是兴致缺缺地喂了湖里的鱼。
开宁湖里的鱼向来不愁吃喝,毕竟多得是如蔺师仪一般爱糟蹋银子的世家贵族,若真细细追算下来,它们活得怕是比普通的平头百姓还要好些。即使如此,它们还是一窝蜂地涌上来,咋吧着嘴巴争抢甜滋滋的糕点。
只是当他侧眼看去时,却见这群鱼儿的宴席中,混进一道新菜——人的手指。
手指被泡得鼓胀,白白的、软软的,像是蒸笼里被蒸过了头的馒头,边缘处留着不规则的啃噬痕迹,而在指节的中央,却卡着一枚暗沉的银戒,上头刻着一个羊角狼头的怪物,是狄戎的图腾。
蔺师仪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摘下了那枚戒指,搜寻背后的真相。
他查到狄戎潜伏京城的暗探,查到暗探藏身的地点,查到情报交接的时间,查到出卖大邺的叛国贼是——他自己。
多可笑,多荒唐的事?
可满朝文武异口同声地指责,掌权者不动声色的默许,三日下狱,六日抄家,第九日,流放。
蔺师仪不是没有辩驳过,长跪在养心殿前以求面圣,血书陈情以证清白,可结果呢?熬过没日没夜的酷刑,依然没有人愿听他的辩白,笔尖在白纸上游走,写下的不是墨字,是他的此生。
为将者,少有善终,他从一开始便知道的。
只是,千万种罪名皆可,那人却选了他最最不愿的一种。
流放的路很长,自京城到幽云,数千里之遥,需走上三个月。但春风得意的少年郎只需十日,便能成为人人喊打的阶下囚,而后十日,那颗赤忱的心一并跌进泥淖,被草芥碾在足下。
他想通了,横竖都是死,那死得好听与死得难听也没有什麽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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