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4)

作者:蝗蝗啊


席姜“腾”地一下,怒火顶上了脑门。他宋澜序怎么有脸口出此言。

席家是武将之家,打小她接触最多的就是武学与武器,就算父兄再小心再叮咛嘱咐,也难免会有磕磕碰碰。就算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学走路也会摔到腿的,谁身上还没点儿成长的痕迹了。

倒有一个孩子是真的没有,就是她的宝贝女儿。

宋英辰是席姜的长女,第一个孩子。虽然席姜不在乎自己小时候的摔摔打打,但每每从马上摔下,在练功场上被钝器打到会有多疼,她都记得。

她不想让女儿再尝一遍,是以,英辰那孩子,就连学走路,都是她手把手不曾轻易放手的。

她总想着,有帝后为父母,有皇长子为兄弟,身为大公主的孩子不需要去知道体验那些痛的,她错得何其离谱。

而现在,宋澜序怎么有脸与她的父兄相比,他一自私冷酷之辈,从来不懂何为真情,所有人都是可以拿来利用的。

席姜用了十三年看清了宋戎,她不是因为宋戎的为人而在生气,而是在气,他不配提自己的父兄,更没有资格与他们相提并论。

她脱口而出:“你如何配与我父兄相比!你是如何对待亲骨肉的,你自己不知道吗?!”

宋戎听不见,感觉不到,他终于包好了。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笑意加深:“好了,好好睡吧。”

说完,他的大掌抚上席姜的额头,然后低头凑近她。他的唇离她越来越近,席姜看得不适正要扭头,宋戎却“悬崖勒马”停了下来。

席姜冷笑,他终也有演不下去的时候,谁能对着一副尸体下得去嘴呢。

宋戎坐直身子,撤了抚额的手,再次唤人进来。他看着申承望把铜盆布巾拾走,看着婢女们放下床缦,留下一句“好生侍候”,然后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席姜此时再次确定,困住她的根源是宋戎,一股无形的力量把她束在了宋戎的周围,他走去哪她就得跟去哪。

她无奈地跟在宋戎的身后,忽然,他走到殿门下顿足,回头扫视一番,声音威严道:“中宫殿从今日起,所有人等不得随意进出。”

随着皇令,中宫殿的大门“轰”地一声关闭,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

席姜跟着宋戎回到帝王所居的养怡殿,宋戎如日常,拿起书案上的奏折批了起来。一旁的申大总管犯了难,他看向阿抬,这次对方没有无视他。

二人找个时机悄悄退下,申承望欲言又止:“您看这算个什么事啊,陛下这是?咱们该不该劝劝啊?”

阿抬道:“先不说这个,当务之急是娘娘那边。”

申承望:“是啊是啊,这天气虽说还未大热起来,但那……若不及早安置,恐有损娘娘遗容。”

阿抬默了默,随后道:“把进都城那年湘南蛊主进贡的那副寒冰棺取出来吧。”

申承望犹豫:“没有陛下的旨意,这,行吗?”

阿抬朝内殿望去一眼,道:“非常之时,替主分忧罢了。去做吧,待陛下清醒过来,自不会怪罪你我。”

这场对话,被正在探索活动范围的席姜听个满耳。她倒是不在乎什么遗容不遗容的,死都死了,一副皮囊罢了。此刻她关心的是,原来她不是必须呆在宋戎身旁,她可以出内殿。

她想要再进一步,朝着养怡殿正门而去,刚迈出去她就被拽了回来,依旧是那股莫名的、无法抗拒的力量。她暂时懂了,若宋戎不出养怡殿,她就得一直呆在这里,只要不出养怡殿就可。

席姜站在养怡殿大门处望着外面,其实早在生前,她就觉出了自由的可贵。在这壮大死寂的皇宫中,看似她身为皇后想去哪里都可以,其实不然。这皇宫终是困死了她。

身后传来动静,她看到阿抬带着四名内监与四名内侍卫经过她,走了出去。她刚才听到了,知道他们是要去取了寒冰棺来盛放她的尸身,她不觉得这是阿抬擅做主张,一定是长年累月的默契,让阿抬在按着宋戎的意思行事。

不过话说,宋戎这个人一向循规蹈矩,不行佞举,至少表面上是。他取得天下的每一步都走得很扎实,任堂上言官、天下士子都说不出个不字。

席姜从未见到过宋戎像今日这样神经,行事颇出人意料,真有必要演到这个程度吗。

她摇了摇头,谁知道呢,在很久以前她自认很了解他,一次次过来,才慢慢地发现他不为人知的一面。所以,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又怎么敢说了解他,她对他目前的状况,也都只是猜测而已。

也许,他一直都是疯的,只是被他藏得太深。

席姜虽不愿再见宋戎那副面孔,但她想离开、想像四妃那样迈进那道阴阳之门,恐不能坐以待毙,她要弄明白她为什么走不了,要想办法、要找出路。

于是,她走回殿内,看到宋戎依然在批奏折,申承望看着时辰,上了茶水与点心,提醒皇上歇息饮用。

席姜去试着拿点心,自然也是拿不起来的,她并不饿,只是好奇探索,拿不起剑来,那这些轻的小的东西呢?当然还有些无聊。她看着宋戎净手后喝了茶用了点心,然后面对棋盘上剩下的残局,自己与自己对弈,如他每日所做。

席姜不自觉地皱起了眉,难不成他真得了癔症,真当她只是在中宫殿睡着了?不可能。她还是无法相信,像宋戎这样的人能容忍自己有头脑不清醒的时候。

席姜也不想一直盯着宋戎,她死都死了,研究他做什么,但为了能找到离开的方法,她还是要从他身上找答案、找缘由。

宋戎下了一会儿棋,就到了午憩的时辰,申承望侍候着他进到内室。

这养怡殿的内室是皇上休息、独自入寝的地方。这方天地曾让武贵妃得意了好久,她有一段时间,是夜夜宿在这里的。

再久之前呢?席姜好久没迈进这里了,望着周围熟悉的环境,她还是陷入了回忆……

那时他只有她一个皇后,后宫刚刚进人。她还不习惯自己一个人呆在中宫殿,这里是她无需通报,想来就来想去就去的地方。

如今忆起,宋戎该是那时就厌着她烦着她了吧,只不过他刚登上皇位,根基还未稳,还要再暗自隐忍一番,内心不定怎么狠狠发誓,早晚要除了她席家,拨了肉中刺,扬眉吐气呢。

后来他做到了,不能想,席姜狠狠闭了闭眼。

第4章

说起来,进都城入皇宫,也就最初两年里席姜是快乐的,幸福的。

当然现在回想起来,那些也都是假的,是宋戎推她入地狱前给的幻象。

宗怀二年,表面看宋戎一直不纳后宫是因为顾念她,为此他与太后、群臣对抗了将近两年的时间。一个帝王,尤其是开国皇帝,做到这个份上属实不易,帝王对不起任何人,也没有对不起她。

那时席姜在想什么呢?她当然不愿后宫进人,爱是自私的,她自然想独占他。

可她看他左右为难,看他不惜与太后呛声,差点被言儒披上不孝的名声。看他甩袖而去留下满朝文武而不顾。看他半夜醒来深情地看着她的睡颜,愧疚地拥她入怀。听他说就算没有孩子又如何,择能人上矣,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这样的事情,宋戎做了好多好多,让席姜充分感受到了他的痛苦与歉意。

比起自己的私心,他却处处为她着想,席姜是爱他的,怎能不被触动。成亲五年无所出,别说一个皇帝,就是寻常商户人家,早就妻妾成群了。

终于,席姜再不想见到宋戎为难,见他痛苦,她吐了口,她去说服了父兄。后面一切就都顺理成章,新人入宫,一下子空旷的东西两宫变得热闹起来,每一间宫殿都住上了人。

她四哥直言她傻,父亲与大哥却没说一句她的不是,爹爹只对她道:“若是担心幽幽众口,大可不必,有我席家在的一日,你尽可随心所欲,不要委屈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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