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极人臣(78)

作者:姽婳娘


这下万点金黄沁人心脾的芬芳入鼻腔也化作了苦涩,她心下忐忑地坐在座位上,不敢多说一句话,行错一步路,唯恐出丑遭人耻笑。好在,这些年长她不知道多少岁的夫人亦没有同她为难的意思,只是时不时带上她一两句,以示没有晾着她。

本以为今天就能这么熬过去了,谁知在她去如厕回来,路过假山时,就听到几个妇人在一旁嘀嘀咕咕。

“你怎么才知道,京里都传遍了,千真万确的事,否则,那位主什么没见过,何须就要这么一个江南庶民。”

“听那里头的传言,小爷不仅先前闯宫就为见他,现下连用膳都离不得他了。”

“那你说,他们有没有……”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若不是靠卖肉,怎会上位得如此之快。”

语罢,几人就咯咯笑了出来,听在贞筠耳里就如母鸡下蛋似得。她当下又羞又气又恼,转身便离开了。月池听罢前因后果,她问道:“你就这么回来了?”

贞筠红着脸道:“我在气头上什么都顾不得了,也没同张夫人告别。李越,要不你帮我向张公子再说一声。”

月池点点头,心下却在感叹,这可不是说一声就能了的事了。真是好毒的计,若是明目张胆在街头巷尾传说,以弘治帝爱子心切,当下一定会出手制止流言,可幕后主使偏偏另辟蹊径,通过妇人之后交头接耳。弘治帝即便再耳目众多,也不会把他们用在探听家常闲话中。

这下就给了这些流言可乘之机。而将贞筠叫过去,亦是一个圈套,目的就是为了看她的反应。若她当场斥责对峙,此事闹大,还能洗脱她的清白,可她就这么一气之下跑回来,只怕那群人现下就在信誓旦旦,铁证如山了。张家为何会如此呢,难不成从弘治帝处走漏了消息不成?

不过这并非现下燃眉之急,张家既然撕破了脸,丝毫不顾及宫中的张奕,就表明其定然想一次到位,将她彻底打落尘埃。她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因而第二日,她就去求见李东阳。在这位人老成精的首辅面前,她并未吞吞吐吐,而是直接将贞筠所闻之言全盘托出。在微凉的秋风中,李东阳捋须叹道:“李越,实不相瞒,此事大臣中亦知晓得不少。”

月池一愣:“那既然如此,为何不严加管束内眷,反而任由此等无稽之谈流传,败坏太子声誉。”

李东阳眯成一条缝的双眼中迸发出灼灼亮光:“他们心中有怨,倾吐还来不及,又怎顾得及为上考量。”

月池悚然一惊。她是何等精明的人,当下一点就透。她因着与朱厚照不睦,为了报复他,用外戚做筏子,挑起君臣相斗,虽然朱厚照另辟蹊径,成功实现了他的目的。但文官岂是省油的灯,他们心中的不满反而因一次又一次的打压积累更深,下一次只要拿住机会,必会对朱厚照群起而攻之。这也是她在奉天殿的屏风后,说朱厚照此举害人害己的缘故。

可她没想到,文臣下一次对皇太子进击的契机竟然落到了她身上。她心知,自己与朱厚照是水火不容,可在文官眼中,她是他的宠臣!连她自个儿做事都知道柿子挑软得捏,更何况这群大臣。他们动不了皇太子,可不是只能动太子的“心上人”吗?

她喃喃道:“这下可糟了。不过,先生,他们既然走内帷路线,就表明不愿将此事撕破,到底顾及陛下,对吗?”

李东阳赞许地看着她,如此时刻尚能冷静自持,真乃人中之杰。他微微颔首:“正是。此事主要是大九卿以下的官员作祟,我们这些讲读官虽知你的人品,可由于众怒,亦只能为你争取到一个机会罢了。”

月池接口道:“神童试。”

李东阳点点头:“这次试题难度非同寻常,你要好好准备,一旦落败,可不止是打道回府那么简单了。”

月池闻言心下哀叹,若真败了,只怕就是万人唾骂,声名尽毁了。她回到文华殿闷闷地读书,谁知今日之祸,还不算完。朱厚照前脚刚走,她亦准备离开时,坤宁宫的大太监趾高气昂地降临文华殿,言说皇后急召。月池心下百转千回,张皇后到底是为何事,可是在心底一规划,最近出得事太多了,桩桩件件都能让她暴跳如雷,这一时还真想不出是哪件。

她走进坤宁宫宏敞的厅堂中,距离上次来亦过了些时日了,这里陈设依然都丽,宫人依旧众多,可习惯了弘治帝日日嘘寒问暖的张皇后到底还是觉得事事不称意,因而整日郁郁,这种郁气像铅灰色的雾霾一般弥漫开来,使得这座殿堂亦失去了往日的华彩。

一见月池至,歪在凤座上的张皇后即刻直起身子,问道:“李越,本宫现下问话,你须得一五一十悉数道来,若有一字虚言,可别怪本宫辣手无情。本宫问你,太子前些日子是不是私自出宫了!”

月池默了默道:“启禀娘娘,太子前些日子的确私带锦衣卫闯宫……”

张皇后蛾眉深蹙,一挥袖不耐烦道:“本宫不是问那次!本宫是问,他是否独自一人出去过?”

第63章 善有天知得福报

来人,将李越拖出去,廷杖四十。

朱厚照对宫内发生的惊天之事浑然不知, 他正沉浸在丘聚为讨好他,特地安排的大象表演中。皇朝养象的传统由来已久,京中就有两座象房, 一座位于广安门附近报国寺, 这是太宗时期延续下来的老象房,另一座则是位于宣武门内的新象房。此象房修筑于弘治八年时, 因那时位于南洋的外藩小国入京朝见弘治帝,进贡了好几只大象。为了饲养这些庞然大物,弘治帝便下令新修这一处建筑。

不得不说,刘瑾在东宫多年屹立不倒,到底有几把刷子。他所挑得这个日子, 即便月池找到人向朱厚照求救,这一来一往也得耗费不少时间, 稍不留神,就是黄花菜都凉了。而朱厚照在“痛失所爱”后,说不定还会迁怒丘聚,这正是所谓一箭双雕。

朱厚照兴致勃勃看着九只大象用长长的象鼻来回抛掷彩球。它们的鼻子灵敏至极,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使得三只彩球始终在空中打转, 一刻都没有落在地上。朱厚照不由连连叫好,挥手就说要赏。

丘聚在一旁得意道:“爷, 您先莫急着赏,这只是开胃菜罢了,它们的看家本事还没使出来呢。”

朱厚照惊喜道:“它们还能做什么?”

丘聚笑道:“爷请看。”

朱厚照只见一只大象竟然抬起两只腿, 搭在了另一只大象身上, 它们一只靠着一只, 竟然绕成了一个圈。一旁的象奴忙各递给它们一条彩练。大象们竟用鼻子勾住彩练,当空舞动起来。一时空中七彩翻飞,好似九座虹桥,煞是好看。

“有赏,通通有赏!”朱厚照连手掌都拍红了,他又问,“它们可还有别的本事?”

丘聚笑道:“回爷的话,它们还会蹴鞠呢。”

朱厚照睁大眼睛:“是吗,那快表演给孤看看。”

皇太子一声令下,大象们又被赶到草地上,分为两组开始踢球。可这次就不如先前那么顺利了,踢到一半,一只大象就把球踩扁了。朱厚照见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伺候的象奴却吓得瑟瑟发抖,忙跪地请罪。朱厚照正要说罢了,丘聚却拦住他,道:“奴才知爷宽容大量,可他们这儿的规矩一向是极严的,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朱厚照道:“你又在胡说了,喂象而已,能有什么规矩。”

丘聚忙道:“奴才怎么敢在爷面前胡说。这些象别看都长得一样,实际它们之间都有品级之分,享受固定的食禄。在大典时,它们也是像大臣似得,按尊卑次序站位,若是错了位置,下次站班排列还要移后咧。”

朱厚照笑道:“不过是几头畜生,它们还知道这个?”

管理象房的御马监官员闻言道:“殿下容禀,大象不同于其他俗物,普贤菩萨的坐骑就是一头六牙白象,足见此物的灵性。它们平日里都听从头象的指挥。这里的象奴,平日里生活困窘了,有时会向象借点俸给补贴家用。他们借之前,必要同头象好生言说,头象点头了,他们才可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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