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极人臣(77)

作者:姽婳娘


朱厚照还问她:“如何,不比你的手艺差吧?”

月池莞尔:“这是自然,此菜甘美异常,倒让臣又想起了另一个名菜的来历。”

朱厚照心底颇为讶异,相识这些日子,非但是月池摸清了朱厚照的脾气,朱厚照也对她的秉性了然于心。她这种人,当着外人的面,方对他有些好脸色,一旦只他们二人在,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做。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倒要看看,他葫芦卖得什么药。朱厚照不动声色道:“噢,你再说来听听。”

月池道:“传说,正月初二龙王爷生日,世间受过龙王恩惠生灵都会去给他拜寿。有一个萝卜精亦去了,谁知他竟然在宴会上醉后失仪,按照规矩,这样的精怪合该被拖出去杖责,永世不准入龙宫。萝卜精当场便被唬醒了,他惊慌之余,忙请罪说:‘小妖生来嘴巧,最善出谜,如能博得诸位一笑,还请龙王大人大量,放小妖一马。’龙王同意了,他当即便说了一个字谜,原文是:‘佛断急川,胸臆有大人相。龙飞凤舞,周身随瑞应气。’诸位可猜得出是何字吗?”

众人闻言若有所思,可东宫的太监们读书甚少,连四书都没看全,又怎会去瞧佛经,因而一头雾水。张奕此刻倒多了些兴致,他道:“第二句龙飞凤舞,既形容山势嵯峨,又指书法精妙,张宪就有诗云‘茂树盘盘迷绿云,龙飞凤舞峰峦奔。’……”

朱厚照不耐道:“让你猜谜,谁让你掉书袋了。”

张奕闻言缩了缩脖子,再不敢言。

月池看向朱厚照,问道:“殿下可是猜出来了?”

太子殿下骄傲地挺起胸膛:“第一句‘佛断急川’,是化用‘祥河辍水’,《瑞应经》有言‘时尼连河水流甚疾,佛以自然神通,断水涌起,高出人头,令底扬尘,佛在其中。’。固有这个成语。第二句‘胸臆有大人相’是来自《华严经》,‘如来胸臆有大人相,形如卐字,名吉祥海云。’第三句,龙飞凤舞,有龙有风,是谓龙凤呈祥,第四句‘周身随瑞应气’,亦是指瑞气祥云。这四句所用典故都有祥字,谜底不就显而易见了吗?”

月池惊讶道:“没想到,殿下对佛经也颇有造诣。”

丘聚在一旁道:“岂止是有造诣,李公子有所不知,殿下可是通晓佛经、梵语。连那些番僧都说殿下颇有慧根,是法王转世呢。”

朱厚照轻咳两声,表示自己的谦虚内蕴。月池在心底翻了个白眼,真没想到,这年头连和尚为了荣华富贵,都能睁着眼说瞎话了。

她继续道:“巧了,龙王也即刻猜出了谜底,知道这个萝卜精是在故意说吉祥话,念在他无心之失,也就放了他,因此皆大欢喜,为此还传出一篇佳话。这就是萝卜龙的来历了。”

萝卜龙就是萝卜干,泡菜坛子里常泡的那种。这么一个百转千回的开头,配上一个无比质朴的结尾,众人一时都忍俊不禁。朱厚照大笑过后道:“李越,哪有这种佳话,都是你编的吧?”

月池道:“不过付之一笑而已。不过,盼殿下笑过之后,亦能放人一马。”

朱厚照一愣,他先时以为月池是在说她自己,忽而又觉不对,萝卜精说祥字底的谜语,连起来不就是罗祥吗!他就说李越这家伙怎么今儿这么多话,原来是为罗祥讨情!

他一安静下来,殿中立时无人敢做声,他半晌方道:“李越,你可知你自己最大的弱点是什么?”

月池一愣,摇头说不知。朱厚照目光炯炯:“骨头太硬,心却太软。”

月池失笑:“臣只是,但求无愧于心罢了。”况且,她归家之日暂且无期,在这宫中多结善缘并无坏处。如果她对帮过她的人袖手旁观,日后谁还会对她伸出援手。

朱厚照问道:“这就是你连前程都不要,都要去救那个懒妇人的原因?”

月池想了想,诚实道:“一半一半吧。”

旁人皆听得云里雾里,朱厚照却一点就通,他是说,一半为救人,一半是不想入宫。他一时都被气乐了:“行了,就如你的意,孤今日放罗祥一马。不过,这个情可不是白讨的。”

月池道:“臣以为臣已经还了。”

她偏头看向张奕,张奕被这两人的目光盯得浑身发毛,他期期艾艾道:“殿、殿下,阿越,你们,有事吗?”

朱厚照气鼓鼓道:“没事,吃你的饭吧!”

第62章 总为浮云能蔽日

谁知,出路没想到,家里却出事了。

一连刷了一个多月马桶的罗祥早已不复当时在尚膳监的白胖, 他的脸色像年岁日久的铜壶底,蜡黄里透着暗沉。明明还只是秋天,他的双手便已皴裂, 仿佛苍老的树皮。旧时的圆领襕衫套在他身上, 亦似鼓起的风帆似得。月池看到他都心下一惊:“公公怎会憔悴至此?”

罗祥像是很久都没同人说话了,当下就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倒苦水:“怨不得人家都说, 世态炎凉甚,交情贵贱分。我得爷看重时,大家都是满嘴的哥哥弟弟,可一旦失了势,什么兄弟, 什么往日交情,全都抛到爪哇国去了。咱家成日与那些秽物作伴, 可恨那些小兔崽子,还想方设法地来踩我一脚。这样白日受累,晚上受磋磨,岂能不憔悴呢?”

月池闻言也是一叹,罗祥又感激道:“咱家此来是多谢李公子的,若不是你替我求情,我还不知要被折磨到什么时候。”

月池道:“公公遭此不幸, 也是因李越之故,李越又岂能袖手旁观呢?”

罗祥闻言更加感佩:“咱家活了这么些年, 像您这样的好人也只见过寥寥几个罢了。只可惜,咱家即将离了这紫禁城,除了日夜求丘神仙保佑您之外, 也不能再帮公子什么忙, 真是羞愧不已。”

月池讶异道:“怎么, 是殿下要将您贬出去吗?”

罗祥摇摇头,苦涩一笑:“这是咱家自个儿的主意。现如今,东宫的内使真真是乱做一团,刘瑾这只老虎一倒,什么猴子松鼠都想出来称霸王。若是往日咱家倒还有几分雄心壮志。可经此一遭,我算是彻底明白了,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否则惹火烧身,哭都来不及。幸好这些年也攒了些身家,咱家打算向内官监买一个外放的实缺,也能享几天清福。”

月池在唏嘘之余,更加坚定了要回乡的决心。此后,她时不时就在朱厚照身边旁敲侧击提醒他当日见杨氏的交易,谁知这混账回回皆是打个哈哈糊弄过去。月池万不曾想到,世上竟然如此厚颜无耻之太子,她气闷之下,只得另寻出路。

谁知,出路没想到,家里却出事了。这一日她归家,只见贞筠泪眼汪汪,鼻翼通红,云鬓半偏,衣衫亦有些凌乱。她一见月池就大哭出声,月池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她被人欺负了,谁知一问之下,贞筠却气道:“李越,那群长舌妇,她们、她们说你是靠、靠……”

月池此刻犹然不解:“靠什么?”

贞筠轻咬下唇,飞快道:“靠卖肉上位的!”

月池心里咯噔一下:“这话从何说起,你从哪儿听来的?”

贞筠哽了哽道:“今天张家又来人了。”

来得还是张奕的母亲。这位夫人不仅管家是一把好手,还能言善辩。她道:“犬子已向我们说明了李公子的意思。李公子与犬子同为东宫侍读,且私交甚好。即便为此,我们亦不会强人所难。前些日子,我们家那些亲戚因爱子心切,数次叨扰,还请您见谅。”

贞筠闻言忙连连说严重了,她并没有挂在心上。张夫人又道此来是为表致歉之意,邀贞筠去赏桂。贞筠此刻又露为难之态,张夫人见状道:“您莫不是心里还存着什么疙瘩,妾身可以保证,我们此次真无旁的意思,只是单纯瞧花儿而已……”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就是不识抬举了。贞筠就被半哄半劝地带了出去。她到了之后才知,这竟然是京官内眷聚会!贞筠才堪堪十三岁,只是跟随母亲偶尔外出参宴,见得还只是母亲的闺中好友,何曾独自出来参加这些官家夫人的茶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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